国际先驱导报9月13日报道 第71个“9·3”胜利日这天，在曾有“南方西点”之誉的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抗日名将孙立人将军的母校，举办了他的军旅生涯图片展。展厅正前方一左一右，并列悬挂着两个各高9米的宣纸卷轴，分别印制着孙立人和美国第一位五星陆军上将乔治·马歇尔全身戎装照，笑容柔和，光影精微。孙立人像上写着“常胜将军”，马歇尔像上写着“胜利的建筑师”。

　　总共50幅展板、300多张图片，普通观众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看完。但学院院长、退休四星将军宾尼·皮艾三世说，在开展前一天，他花了几个小时看展览，被这段非凡卓越的历史“击中”。原定一周的展览，这位将军当天决定延长到一个月，并将长期悬挂孙立人和马歇尔戎装照卷轴。马歇尔是这所军校“第一校友”，在美欧家喻户晓。皮艾此举，反映了展览对他的触动。

　　美国人谈二战，首重欧洲战场，其次是太平洋战场。很多美国人又把后者局限于中途岛、硫磺岛等太平洋岛屿的美日争夺战，将其与中缅印战区分开，对后者长期忽略。孙立人和中国远征军战史，折射的是一部中国全民抗战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对孙立人的纪念，有助于促使亚洲战场重回美国人视野。

　　中国抗战将领中，孙立人的战功为西方人熟知。他是赴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新38军军长，1942年4月率一个团兵力驰救被日军围困的英军，以寡敌众取得仁安羌大捷。这是二战期间中国军队在境外打的第一场胜仗，且正值英军在缅甸节节败退之时，如冰心所说：“在世界上振起中国军人的勇敢气魄！”

　　这一仗，不仅救出近7000名断水绝粮的英军将士，还救出众多随军传教士和各国记者，中国军队的这场胜利，因此得到广泛国际报道。美国记者jack belden在翌月《生活》周刊上，生动描述了自己认出中国军队标识时高呼“中国万万岁”的激动心情。英国上尉Gerald Fitzpatrick终生不忘救命之恩，垂垂老矣还出书讲述这段历史，并致函英国政府要求铭记。

　　孙立人能得到“常胜将军”“丛林之狐”“东方隆美尔”等各种美誉，当然远不止打赢这一场仗。而他之所以令人心折，也远不仅因为卓越将才和彪炳战功，又或在台湾被幽囚33年的遭际。他的次子孙天平对记者说，父亲这辈子没白活，一方面因为他的事功；另一方面因为他的人格，他带过的兵，很多人崇敬他，愿意一辈子追随他，这方面有很多感人事例。

　　孙立人是安徽庐江人，出身富贵而无纨绔之习，自幼受到严格私塾教育，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好字，14岁以安徽第一名成绩考入清华，9年后留美。普渡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不顾父亲反对、不惧老生虐待，还瞒报4岁年龄，申请弗吉尼亚军校，甘愿从一名挨打受罪的“老鼠”新生做起。

　　1983年，清华大学教授洪同、杨觉民等人赴台中访问孙立人，记录整理后请他签名认可。在访谈中，孙立人回忆弗吉尼亚军校经历时说，受到的最好教育就是一个“忍”字，改掉了火爆脾气，养成了忍受挫折的毅力。“所谓‘忍辱负重’，既然自己有大的志愿，就要有忍耐的能力去克服一切；没有‘忍’字与毅力，绝对受不了折磨”。

　　他这个“大的志愿”，却非名利之求，而是军事报国的理想。他说：“我那时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强盛的国家，不要做一个弱小的国家受人欺侮。同时，要想国家强盛，当然武力要强。”

　　从英语授课的清华算起，孙立人14岁就开始喝洋墨水。一直有人认为孙立人“过于洋派”，个性张扬。孙立人也自认他是做事的人，“一生最讨厌的就是政治”。很多人把抗战时期的孙立人称为国民党将领，其实他是无党派人士，直到1947年在台湾练兵时，才“被参加”了国民党。

　　“洋派”的深处，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古典中国人风骨。在弗吉尼亚军校，他能忍受折辱不加反抗，因为认同这是游戏规则，内心并不自卑。他学西方军事，也向同学介绍孙子兵法；兵撤印度时，他的军队被要求解除武装以难民身份入境，他坚决不从，阅兵以示军威。他和“天子门生”黄埔系上司不和，但争吵最多的却是史迪威。据说他是二战期间第一个指挥英军的外国将领。

　　孙立人身上所体现的中国人风骨，还体现在一个“仁”字。他是一个有悲悯情怀的人。在弗吉尼亚军校，“熬”成老生后，他专门提醒同学不要再让新生受到他遭遇的对待(如今弗吉尼亚军校仍将新生称作“老鼠”，会受四年级学生管束，但不再许可肆意打骂)。所谓孙立人下令活埋上千名日本战俘云云，早有详尽考证指出其不实。

　　孙天平告诉记者，孙立人的练兵理念就是尽量把每个单兵的基本动作、体能训练好，增强他们在战场上的存活率。他认为无谓的牺牲是最大的损失，不管对个人还是对国家；战法也是尽量避免无谓的正面冲锋攻击。他在中缅战区的大部分战斗，都是通过迂回，奇袭等方式，配合火力扫射，尽量减少士兵伤亡，一样可以制胜。

　　孙立人喝了那么多洋墨水，最崇拜的是岳飞。他以“精忠报国”自勉，以“诚拙”二字练兵，以“义勇忠诚”为军训，因岳飞表字鹏举，军旗便使用大鹏图案。孙天平说，亲戚问父亲信什么教，父亲回答说儒教，信奉儒教的忠孝仁爱信义和平。

　　说起来，那个年代，有一大批既西化又传统的中国人，满口洋话流利无比，对家国却独具九死不悔的赤子情怀。东西方人文精华在他们身上融会贯通，创造出和谐的美感。

　　孙立人与冰心的夫婿吴文藻是清华同窗，三人都在1923年8月搭乘同一艘邮轮去美国留学。不过，冰心认识孙立人是在抗战时期。孙立人到重庆述职，吴文藻把他带回家里。冰心回忆说：“这时我才得见孙将军的风采。在谈到他在滇缅路上的战绩时，真是谈笑风生，神采奕奕！他使我们感到骄傲！”

　　1990年5月，两人在半个世纪后重通音讯。孙立人在给冰心的信中写道：“回忆同舟东渡，转瞬遂近70年。昔日少年，俱各衰迈，而文藻兄且已下世，人事无常，真不可把玩也。”

　　这年11月，离90周岁不足一个月，孙立人去世。冰心在纪念文章中用少时集龚(自珍)诗句挽他：“风云才略已消磨，其奈尊前百感何。吟到恩仇心事涌，侧身天地我蹉跎。”(作者发自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