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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简史》带您走进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儿

主讲人：

资深媒体人、文化学者  杨浪

中国证券市场设计研究中心总干事   王波明

《证券市场周刊》常务副社长  于颖

王波明：

有一天晚上，忽然银广夏的董事长给我打电话，他说咱们说好那篇文章不发了，但是据我所知，你们那篇文章刚才刚送到了印刷厂。结果到了十点钟，编辑部把这篇文章就直接发到网上。一上网这个事就炸了，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银广夏宣布停牌。

杨浪：

这个事情报道介入以后，第一我的反应就是这个企业是宁夏当时区里面非常头牌的企业，明星企业。然后我知道要有这么一个稿子，我跟你关注的一样，就是核心事实。当时这个稿子就是这个记者去到海关拿了天津海关的企业进出口的这个单。这个海关的数据绝对不支持。

王波明：

我插你一个故事，他们其实干两件事。第一个事呢，是因为他这个从报表上来讲，他说他有大量的出口，他这个出口造成了他有几个亿的收入。后来他们调查也到公司里去问去。说，你们的那个仓库在哪？他说，我们的仓库啊，就都在天津，所以他们真派了一个记者就去了天津。后来他们去看一下那个仓库，戒备森严，然后他们就派记者晚上偷偷爬进去了，是吧。就爬到那个仓库里去，一看是空的，那仓库是空的。然后，第二件事，才到了他们到天津海关，那是压倒银广夏的最后一根稻草。说几个亿，对吧，因为我原来在食品研究所干过，他们说是那种叫萃取物。我都知道那个萃取物呢，他们产生怀疑的时候，他们就到这个国际市场调查了一个那个萃取物的价格以及市场行情。发现那个萃取物并不像他们说的是很紧缺，在那个里头并没有暴利。

但是从财务报表表现它是暴利啊。这个和多少亿产生的利润，就是从那儿来的，所以他们最后到天津海关一查，发现是他出口了几十万块钱的牙膏，而且就几十万，根本没有几个亿的概念，所以这个他们查出来了。

于颖：

最早关注银广夏的人是谁？是当时咱们联办研究部的研究员濮少平。

他写了一个《七问银广夏》发在了《证券市场周刊》上。他买了100股的股票，然后去参加了股东大会。通过股东大会回来，他又写了一个《九问银广夏》发在了当时您作为主编的《财经时报》上。

这个我印象非常深刻，濮少平都是做的财务分析，就像您刚才说的，他所有的重要的财务数据勾稽之后连不成，缝不严。但是呢，濮少平作为研究员，他只能是做一个逻辑分析，后来我们这个记者呢，就觉着这件事情值得去取证，这样他才去取证。

取证找到最关键的节点，因为银广夏主要的业务是海外销售，萃取物的海外销售。那是最重要的一节点，他就去那查，发现两个重要证据。一是银广夏宣布的出口量，都超出了整个欧洲市场的需求量。

王波明：

对，把那个所有的量都加在一块也顶不上他出口的量。

于颖：

从需求方跟你供给方是对不上的，那你这出口就不成立。这个是证据，但它不是一个充分的证据，意味着什么，也可能你统计上有漏洞。比如南美的市场，非洲的市场，在欧洲分销了呢？ok。

最后是海关数据。中国所有的宏观数据，电力数据和海关数据是最准的，其他的数据都是因为调查呀，做模型分析出来的，而海关数据是一笔一笔记出来，所以海关数据是最准的。

王波明：

我再给你补充点啊。

90年代一个很常见的做法，庄家跟上市公司联手。因为什么呢，银广夏它面临一个叫增发，他已经上市公司了。他要把股价炒上去，我记得当时他增发额可能牵扯到有上百亿的资金啊，后来我碰上好些投资人。他跟我讲，他们觉得那个银广夏股价很低，因为他那个利润造出以后，他那个利润要不断的翻翻翻翻翻就就那种。所以呢，好些公司啊，都重仓这个银广夏，当时发生这事，我当时听它肯定造假这事儿。然后我这事就放在一边，我也没太在管这个事。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记得我正吃饭呢，忽然银广夏的董事长，就是我记得可能有晚上九点多钟了，他给我打电话。他说，王主编不是咱们说好，那篇文章不发了。他说，但是据我所知，你们那篇文章刚才刚送到了那个印刷厂，准备这个印刷了。

杨浪：

箭在弦上的时候找你去了。

王波明：

结果到了十点钟，编辑部把这边文章就直接发到网上，当然编辑部可能想就是怕我又去干预啊，不让他们发。一上网这个事就炸了，所以就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银广夏宣布停牌。我记得他停牌的时候股价在三十六七块钱这么一个水平，然后就证监会进去调查什么等等。

它说有几个亿的利润，实际上真正的财务数据出来是他亏损几千万这么个数，然后证监会调查完了就把信息充分的披露以后，就说造假什么。然后又给它复牌了，复牌以后那个股价呀，因为那时候有个规矩，就是每天只能跌10%，从三十几块，三十七块钱就每天10%每天10%就跌啊，一直跌到底部，我记得就六、七块钱。太多的人，包括基金也好，包括那个庄家也好......

杨浪：

影响了多少人的利益。

王波明：

哎呦，他们都爆仓了。而且这爆仓最可笑的事儿，联办其中的一个理事，叫中经开，是财政部底下的一个信托投资公司。它重仓银广夏，好像我记得几十个亿，他们进去，爆仓了以后，结果把那个中经开给破产了。把这中经开的整个后来破产，就因为这事破产，而且那个中经开的那个所谓董事长嘛、总经理给抓起来了。

于颖：

中经开作为联办的这个理事单位之一。最早的时候它一战成名，实际上是“327国债”，有印象吧。“327国债”事件已经把中国的这个债券市场掀起的那种滔天大祸。也是因为这个上交所的总经理吧，因为这个总经理卸任了。然后也把那个他的交易对手也给打破产了。

王波明：

万国证券打破产了。

于颖：

后来重组之后成立的申银万国。中经开因为它是财政部下属的单位，就没有倒，否则的话它是拿着内幕消息，等于说去炒国债的嘛。所以把它拿下也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大一个信托公司没倒在“327国债”那个重大事件上，倒在了小小的银广夏身上。因为银广夏让它造成了几十亿的窟窿。

杨浪：

但这个事说明，在当时证券市场如此之混乱的局面下，《财经》杂志来做这个报道，第一，关乎到自己和自己周边的许多机构的切实利益，第二，是有一定政治性风险的，因为这是一个有高层政治关注，有主体的主流官媒的大规模的正面报道。而且有它的董事长找你去说和，在当时情况之下，许多媒体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大家就不碰了。

于颖：

扛不住，扛不住。所以后来有很多人跟我讲，告诉我说的，你别在王波明手下干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他六亲不认，他连他自己的老板单位他都给翻了。

王波明：

我就想说啊，就是中国证券市场现在三十年了，头十年就咱们讲的都是这些事情，但是在2000年的时候，那时候是周小川作为中国证监会的主席，他当时提出来要超常规的发展这个机构投资人。所以我觉得那一点是中国证券史上一个节点。

于颖：

现在的资本市场从法律法规的完善，以及落实执行上肯定是比以前好了很多，进步也很快。

杨浪：

还有一个启示就是，我希望这个片子能使人感觉到，就是一个健康社会是需要媒体和媒体人对真相负责，对社会正义负责，也对更多的公众的利益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