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金大陆 李拓恒 世纪杂志

世纪 CENTURY

上海的参与和贡献

——纪念中国乒乓球队成立70周年

金大陆 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李拓恒 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副馆长

刚刚过去的2022年，是中国乒乓球队成立70周年，阅读新中国乒乓球运动的辉煌史，不仅可为当代“国手”的精湛球技和豪迈气概喝彩，还应循着历史的轨迹，去追寻这七十多年来长盛不衰的机缘和奥秘。新中国乒乓球运动是怎样跨进国际乒坛的？上海籍运动员作出了怎样的贡献？第一代乒乓国手是怎样为这部辉煌史打下坚实基础的？本文或许是答案，更是开门追寻的引导。

蒙塔古的援手

国际乒联主席英国人伊沃·蒙塔古（英国共产党党员）邀请中国参加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意念由来已久。当年，他从斯诺先生的著作《西行漫记》中，知道延安也有打乒乓球的活动，就暗下决心等待时机的光临。1949年12月，蒙塔古出席了在伦敦举行的国际会议后，即于1950年元旦致函朱德将军表达“良好的祝愿”，并“问候毛泽东主席”。翌日，蒙塔古直接联系中国的有关部门，表达将吸纳中国进入国际乒联的愿望。

图 |伊沃·蒙塔古(来源：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

蒙塔古的信件是通过邮局发出的，中共中央办公厅确实收到了。只因当时百废待兴，体育还来不及摆上新中国的议事日程。加上信件上没有可资证明的印鉴或介绍人签字，此事就被搁置了。6月，世界和平理事会在伦敦举行会议，作为理事的蒙塔古与中国驻欧洲代表处代表刘宁一相逢于会场，蒙塔古便当面将元旦致朱德的信件副本请刘宁一直接转交，并提出“非常希望成为向新中国表示欢迎的头一个运动组织”。就此，蒙塔古的信被带到了北京。当时，中国的体育部门由团中央体育部代管，11月，时任团中央体育部长的荣高棠，代表全国体育总会致信蒙塔古，转达朱德的意见：愿意加入国际乒联，并准备参加1952年2月在印度举行的第19届世乒赛。

联系的渠道打通了，1951年7月，国际乒联随即向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寄来了国际乒联章程和第19届世乒赛的报名表及赛程手册等。团中央国际联络部来自上海震旦大学的毕业生熊斗寅等即着手翻译，谁知报名要填写参赛选手表，而中国当时尚未建立国家乒乓球队，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只得多次发函，婉言推脱了第19届世乒赛的邀请。当年8月，蒙塔古又函告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第20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将于1953年3月或5月，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行，并声称：只要中国申请参加，国际乒联一定同意。10月2日，因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在即，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秘书长荣高棠心中有底了，便复函蒙塔古，宣布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中国奥委会决定申请参加国际乒乓球联合会，履行会员义务，中国“决定选派代表队参加1953年3月或5月在布加勒斯特举行的第20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并于12月3日汇出了7英镑的入会会费。

蒙塔古的援手，如同开掘了一条通畅的水渠，使新中国的乒乓球运动如鱼得水，终得鱼跃龙门，海阔天空。

上海的行动

1952年春，团中央体育部以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的名义向全国发出通知：本年10月将在北京举行“全国乒乓球选拔赛”，并组队参加1952年11月在新加坡举行的第一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参赛选手在六个行政大区和火车头体协共7个单位中进行选拔，大会进行男女单打比赛，各大区报名男子限5人，女子限4人参加，由各自的领队带领，10月5日来北京办理注册。当年7月29日，蒙塔古向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发来电报，正式邀请中国参加1953年第20届世乒赛（当时世乒赛每年举行一次）。在此，值得关注的信息是：1952年2月，在印度孟买举行的第19届世乒赛上，由姜永宁和从上海移居的傅其芳、薛绪初等组成的香港队获男子团体季军。据9月16日上海《文汇报》报道：为迎接“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武汉和天津均巳开赛选拔。上海则准备结合庆祝第三届国庆节，定于17日至19日报名，21日起举行“上海市乒乓球选拔赛”。

图 |20世纪50年代，荣高棠（左二）、陈先（左一）出席国际会议(来源：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

因上海的选拔赛“以求进一步推动全市乒乓球运动的开展”，故竞赛办法规定：凡本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均可参加。工人、机关干部、学生，由所属基层工会、机关或学校备函报名。不属于此范围的市民，可由所属公安分局派出所证明报名。报名者须缴交半身一寸照片及填交报名单。报名点设于市中心各个方向：1.陕西南路141号上海市体育馆；2.南市方斜路505号沪南体育场；3.通北路霍山路沪东区工人俱乐部；4.常德路940号沪西区工人俱乐部；5.南京东路慈淑大楼310号精武体育会分会；6.北四川路横浜桥精武体育会总会。上海的乒乓球运动基础尚为厚实，报名参赛的女子运动员20人，直接进行循环赛。男子运动员竟达293人，初赛分32组竞技；男子各组优胜者71人，再分为八组进行第二级单淘汰赛，选拔上海优秀乒乓运动员成立代表队。

比赛在上海法商电车公司大礼堂、四川中路青年会、四川北路精武体育会总会三处举行。部分因通知不达或其他特殊原因而未曾参加第一级比赛者，还有机会在精武体育会总会进行补赛，可见竞赛委员会对选拔优秀球员的重视程度。

以上海籍运动员为主

组建了华东区乒乓球队

9月30日，华东暨上海各界人民庆祝第三届国庆节体育表演赛的主要节目，是在市体育馆举行全市乒乓球选拔决赛。公开售票两千张。凭介绍信单位限购十张，个人则排队购买限购一张，票价每张一千元（旧币）。比赛的结果是，男子杨开运、王传耀、李宗沛和女子孙梅英、蔡秀娱等均战胜对手，准备参加10月3日至6日在上海举行的华东区乒乓选拔赛。

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华东总分会举行常委会，通过的华东区乒乓选拔赛规程：上海、南京各选出运动员男子五人、女子四人；山东为二人；福建、安徽、苏南、苏北、浙江等省(区)各选拔一人参加单打类的选拔赛。男子组初赛采用分组循环制，决赛由胜出者进行第二轮循环制；女子组则采用单循环制。入场券开始发售，票价为楼下一千元，楼上五百元（旧币）。

国庆之夜，华东区乒乓球选拔赛在上海市体育馆开幕，入场仪式后，大会主席沈体兰发表讲话：希望通过选拔赛，乒乓球能从一种旧的单纯娱乐，提高到新的人民体育的水平，即使“新体育”的精神能够更好地发展起来，从而使体育运动更好地为国防建设、生产建设的伟大事业服务。全场分四桌同时比赛。参赛运动员为：（上海市）王传耀、陆汉俊、杨开运、李宗沛、欧阳维（男子）；柳碧、孙梅英、蔡秀娱、沈英(女子)。(南京市)林小鹤、曹之华、姜寿彰、刘国俊、谢瑞堂（男子）；刘云刘、李克乔、姜静蓉(女子)。(山东)颜兴俊、王瑞庭。(安徽)孙海涛。(苏北)李仲发。(苏南)马廷亮。(福建)周自西。(浙江)郑时澜等。经过多轮的对垒竞技，上海选手成绩优异，除了同组对抗互有胜负外，如陆汉俊胜李宗沛三比一；杨开运胜欧阳维三比一等，对外省市运动员保持全胜。

同时，全国铁路系统乒乓球选拔赛也于6－7日在上海举行，所选出男子五名卢良、仇良俭、朱匡明(以上为上海局)、萧安民(郑州局)，董毅(铁道部直属机关)和女子四名徐玲珍、瞿容(以上为上海局)和马秀云，杨金兰(以上吉林局)。由此可见，上海乒乓球运动的综合水平和能力在全国的影响和地位。10月9日晚，华东区乒乓球选拔赛在市体育馆举行颁奖闭幕典礼，并宣布选拔赛的名次和参加全国乒乓比赛大会华东区代表名单（五男四女，皆为上海籍运动员）:男子组第一至第五为欧阳维、王传耀、陆汉俊、杨开运、李宗沛；女子组第一至第四为孙梅英、蔡秀娱、沈英、柳碧(沈英因病不克赴京，由第五名南京运动员李克乔替补)。随即，举行华东区男子代表队对上海混合队的五场对抗，华东队均获胜利。比赛完毕，由领队胡昌荣率领华东区代表队一行十一人，赶往北火车站，搭十一时半快车离沪赴京。

此为新中国成立后，以上海籍运动员为主组建的华东区乒乓球队，第一次参加全国组织的大赛，而其背后的大势和推手，恰是国际乒联对中国乒乓球界的召唤。相较于中国体育界的其他项目，中国乒乓球运动的时运，真是凤鸣朝阳。

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

在北京开幕

1952年10月12日，“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在北京清华大学西体育馆开幕。各大行政区及中国火车头体育协会等七个单位的男女运动员六十二人（男38名,女24名）参赛（后定此次“比赛大会”为全国第一届乒乓球比赛）。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主席马叙伦致开幕词。马叙伦说：举行全国性单项的乒乓球比赛大会，说明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对体育运动的重视。这必将促使我国乒乓球运动进一步地发展与提高。同时，大会要选拔出全国第一批乒乓球选手，代表我国参加第一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

图 |1952年10月12日，“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在北京清华大学西体育馆开幕，图为比赛现场，图片引自《小球大世界》一书，清华大学出版社

正在北京参加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的世界和平理事会书记、世界乒乓球协会主席蒙塔古莅临讲话。蒙塔古说:中国乒乓球技术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之一。解放后新中国人民的每件事情进步都很快，因此我相信新中国的乒乓球运动的进步也会很快。下一届的世界乒乓球比赛将在布加勒斯特举行。我相信全世界的乒乓球运动员一定愿意和你们做朋友，和你们在一起比赛。

同日，应1952年2月在印度孟买成立的亚洲乒乓球联合会的邀请，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以唯一代表中国的全国性体育运动组织的资格，正式加入该联合会为会员。

至16日，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共进行了236场比赛，观众达七千余人。大会期间，蒙塔古主席等到会观战，周恩来还陪同蒙古总理泽登巴尔到场参观。18日大会闭幕。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代理秘书长黄中致闭幕词，黄中说：此次大会检阅了我国乒乓球运动的优异成绩，对我国乒乓球运动的进一步普及和提高起着极大的鼓舞作用。全体乒乓球运动员在共产党、人民政府和各地体育分会的领导下，不仅应该继续努力提高自己的技术，还要成为开展这项运动的积极宣传者和组织者。

图 |参加1953年第20届世锦赛的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合影。左起：晏福民、康雅、冯国浩、姜永宁、孙梅英、王传耀、李麟书、岑淮光、梁焯辉、杨开运（来源：《1953年中国乒乓球队初闯世界乒坛》一文，作者 钱江）

同时，大会宣布比赛结果:男子前八名选手为姜永宁(中南)、冯国浩(中南)、杨开运(华东)、欧阳维(华东)；王传耀(华东)、李宗沛(华东)、岑淮光(中南)、陆汉俊(华东)；女子前六名选手为：孙梅英(华东)、李麟书(东北)、柳碧(华东)、邱宝云(东北）、蔡秀娱(华东)、方亚珍(华北)，并由此组成了乒乓球国家集训队，准备参加在新加坡举行的第一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由此可见，出于历史积沉的原因，解放初期中国乒乓球运动的地理布局，多集中在华东的上海、中南的广州和东北的沈阳等城市。上海《文汇报》很有职业的敏感，及时发表了采访本届比赛大会男女冠军姜永宁和孙梅英的报道。报道称：姜永宁，24岁。曾获香港男子单打乒乓球冠军，此次应邀代表中南区参赛（姜永宁代表中南区参加“全国乒乓球比赛大会”，荣获男子单打冠军。贺龙广集人才，托人捎话希望姜留下来为祖国打球，姜永宁怀着报国之心来到北京。姜要求把香港保留的工资降下来，经领导做工作，姜才收下每月135元的工资标准）。姜永宁说，“回国后所看到的和反动派所宣传的完全不同”“处处感到祖国的强盛和新生”。孙梅英，上海人，十二三岁在学校读书时，就喜欢打乒乓球，现在国际书店上海分店工作，是青年团员。在上海时，她参加了一个业余的乒乓球队，经常练习和比赛。

图 |上海籍女子组运动员孙梅英(来源：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

赴新加坡参加

首届乒乓球亚锦赛憾未成行

10月18日，新加坡乒乓球协会来函，欢迎我会派选手参加亚锦赛。11月6日，我会完成了报名手续，同时指定代表出席亚洲乒乓球联合会第一届会议。万事齐备，风云突变，因国际“冷战”及朝鲜战争的原因，英国当局不为中国队员办理赴新加坡的签证，原本组队去新参加首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便不能成行。中国乒乓球队只得宣布原地解散，届时再选优组队。11月19日，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发表了抗议声明。作为一种回报性的应答，12月9日至27日，以拉马努金为领队的印度乒乓球队访问中国，此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支来华访问的外国乒乓球队。19日， 印度乒乓球队从北京抵达上海，与上海的乒乓选手进行了友谊比赛。

图 |1953年4月28日，国际乒联通知中国成为该组织的正式成员，此为原件(来源：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

首战世锦赛

迈出走向世界第一步

首届亚乒赛流产了，国际乒联主席蒙塔古邀请中国乒乓队参加第20届世乒赛的计划即刻上马。12月12日，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向周恩来总理提交了参赛的报告。周总理随即予以批准。同时，因体育代表队出国比赛涉及外汇使用的问题，报告送呈后，很快就得到了分管财政的副总理邓小平的批准。于是，12月21日，中国乒乓球代表团正式组成，也即新中国第一支国家队宣告成立：团中央体育部秘书晏福民任领队；梁焯辉为教练员。男队员5人为姜永宁、冯国浩、杨开运、王传耀和岑淮光；女队员2人为孙梅英和李麟书。

1953年1月7日，既为了促进各地乒乓球运动的发展，也为了检阅集训的效果，国家乒乓球队访问天津后，又南下上海、广州。11日，国家代表队在上海市体育馆与上海的运动员进行比赛，其领队致词时指出：提高技术，必须加强政治思想的认识，也就是发扬人民体育的新道德作风。所以，大家要发扬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新英雄主义的战斗精神，为开展人民体育而努力。

国家代表队获得了比赛的全胜。《新民晚报》体育记者小秀在现场采访了回到上海的“国手”杨开运，他说：“这次在北京集训，对于我真是收获太大了。通过学习，我了解到新体育的意义，了解人民政府对体育的重视和对体育运动员的爱护，我不只在技术上而且在认识上都提高了一步。”孙梅英则表示：“这是党和领导上鼓励我，才获得了这样成绩的。”可见，中国乒乓球队初建之际，就将政治思想教育摆在领先而重要的位置。

1953年2月19日，中国乒乓球运动迈出了走向世界的第一步。从此，一步接一步扎扎实实地登上了世界乒坛的高峰。那一天，中国乒乓球队从北京乘火车出发，经莫斯科停留三天后，又先后访问捷克和匈牙利，与两国的乒乓选手进行交流比赛。至3月16日抵达世乒赛举办地布加勒斯特。当时，为了扩大中国乒乓球队第一次出国比赛的影响，外交部礼宾司提出我球队应向国际乒联和各国代表团赠送礼品。结果，所携带展示的礼品有：向国际乒联主席蒙塔古赠送的一尺二寸的景泰蓝瓶及木刻家古元的木刻画集；向各国乒协负责人赠送的八寸景泰蓝瓶，以及国产的体育用品、北京风景的杭州织锦、新中国画册等。此外，球队还带了毛主席纪念章和国旗纪念章各1000枚，和平鸽纪念章800枚、福建漆盒60个等 。

图 |1953年，第20届世乒赛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举行。中国乒乓球队首次在世乒赛上亮相(来源：国际乒联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

3月20日至23日，第20届乒乓球世界锦标赛团体赛开始，中国男队胜奥地利队、瑞士队、瑞典队；负于英格兰队、南斯拉夫队，以3胜2负的总成绩获得团体第一级第10名。中国女队胜捷克队、西德队；负于英格兰队、匈牙利队，以2胜2负的总成绩列为团体第二级第3名。中国乒乓球队首战世锦赛，以相当的实力，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从而奠定了攀登世界乒坛高峰的台阶。同时，本届世乒赛期间，蒙塔古主持国际乒联会议，先在程序上吸收中国和马来亚为临时会员。而后，在4月6日的年会上，宣布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为正式会员，并选举荣高棠为协商委员会委员。

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中国乒乓球运动从举办比赛大会到成立国家队再到走向世界，既有波折，更有泰来。上海被称为“国球之摇篮”，其中的隐喻和身姿，大概也可从中显露出来。

END

原文刊于《世纪》2023年第1期

责任编辑 | 章洁

新媒体编辑 | 杨之立

编辑助理 | 尹佳佳

原标题：《《世纪》杂志 |上海的参与和贡献——纪念中国乒乓球队成立7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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