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虚拟主播...欸...真的假的?”

　　“也没有说一定要你当啦，我只是提出一种建议...一种可能啦。”

　　他还是有点没太理解李楠的话。

　　“可是，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到让我去当虚拟主播呀？”

　　“因为你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嘛，而且我正好趁水课摸鱼的时候鼓捣出了一个虚拟主播皮套，这不没人用怪可惜的。”

　　“哇你说起话来怎么还是那么直啊。”

　　这又让他想起了与她相识的最初的记忆：那还是中学时的一节晚自习课，带着初中小男生特有的无赖和机敏，他一把抢过了正在偷偷摸摸埋头的她手中的小说。

　　可还没等到他张扬与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原来你也想看啊，那就拿去吧。’——她当时的话就瞬间浇灭了他此前跋扈的气势，但事已至此，在半信半疑地打开小说平平无奇的封面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长发飘飘却有八块腹肌的裸男，而他们身旁围绕着的花草正以一种诡异的形态掩罩着两人...

　　‘我后面是怎么处理这本书的来着？’

　　他努力回想着这件事的结果，但对他来说，中学生涯已经过去很久了。

　　‘真的过去很久了吗...’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似乎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他确实想不起来这是哪一天发生的事，他甚至想不起来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这使他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也许这只是他对遥远而混乱的过去的产生的一个幻想，或者更糟，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他和李楠初中时关系不错，且中考后上了同一所高中，只是后来因为文理分班，两人便很少见面了，直到大学快毕业了，他们俩才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认识...

　　‘是这样吗？’

　　他又有一点不太能确信了。

　　不过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高考完的暑假，虽然他几乎是擦着分数线录取的，虽然只是二本，虽然这个二本还是之前从大专转来的，虽然选了一个他自己到现在也没搞懂要怎么找工作的专业。他差不多爽玩了两个月，好像也差不多爽完了四年，只是现在开始愁眉苦脸了...

　　“...喂...你还在听吗？其实你条件不差的，要知道许多主播连大学都没上过呢，虽然我也不记得你是什么专业了，但我相信你做起来肯定比他们强。”

　　“行了行了，你根本不会夸人。”李楠的声音把他从杂乱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

　　是啊，他必须要考虑现实了。

　　“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只是，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呢？”

　　“因为我做的皮套是男的啊，重画一个老麻烦了。”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给自己弄个皮套呢？”他有点不太理解她的回答。

　　“我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当虚拟主播啊......而且男虚拟主播和女虚拟主播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

　　“呃...有什么区别？”

　　“你以后会知道的啦，男主播只需要负责在台前直播就好了，而女主播则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不太确信这是业内的普遍现象还是李楠自己的个人臆想，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好像确实只能试一下了。

　　“那我试一试也行吧，干这个需要准备什么吗？”他努力在脑海里想象一个虚拟主播直播时的场景，只是不管怎么想，这都不像一份正经工作。

　　“电脑你肯定有吧，除了话筒和摄像头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东西了，刚开播也用不上。”

　　“话筒和摄像头之前为了上网课我都有的，不过都是些便宜货，需要特地额外买个直播用的吗？”

　　“不用不用，摄像头能看清脸部动捕就行，至于话筒的话我听你现在声音还算清晰，更贵的以后再说吧，反正你也不可能走音声向吧，难道你其实还会唱歌？”

　　他很想趁此机会证明一下自己，但很不幸，这只证明了她是对的。

　　“行了，你先下载一下我发给你那个直播软件。”

　　“这个会很麻烦吗？我以前没用过啊。”

　　“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所有软件都恨不得简单到只要你点一下就能一键开播，你下载完自己先找个公共皮套自己试一下就明白了。”

　　在盲目的热情过后，他心中的迟疑又稍微占了点上风，一边照着软件的引导打开摄像头的面部捕捉，看着屏幕上的纸片小人跟着自己的身体摆动，一边又静音地点开了一个直播网站，看着直播间里面的纸片小人跟着他们屏幕后面的人的身体摆动。

　　他还是很难说清自己相比他们究竟有什么优势。

　　“话说回来，你的求职过程呢，还顺利么？”他突然回想起来两人聊天最初的话题。

　　“还算顺利吧，我这不是已经卖出第一单了么。”

　　“卖？合着原来不是免费送我的，难怪你刚才这么上心。”

　　“把你第一个月的流水给我就行了，反正应该也不会有多少的。”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李楠嘎嘎的笑声来看，她应该只是开玩笑的。

　　“给你也不是不行，但过完这个月之后你准备怎么办，继续找人推销你的皮套？”

　　“安心，我有在准备考编啦。”

　　先不说考试还有小半年才来，看你这样子也完全不像能上岸的人，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他很想这么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不久之前也想过同样的事情，想着大不了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得了，大不了进入编制混吃等死得了，大不了找个有钱人嫁了...

　　只是很遗憾，现在这么想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实力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而自己答应李楠的请求也只不过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而已，况且现在他也确实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做。

　　就在他又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楠把虚拟皮套的文件传了过来。

　　“下载后导入到直播软件里，然后尽情欣赏你身体的美姿吧。”

　　“知道了知道了。”

　　他紧张地把文件拖动到软件里，说实话，他其实完全不对李楠的画工抱有什么期待，就像大部分的中学女生一样，选择文科并不是因为对此有多么擅长，只是因为理科对她们来说更不现实。

　　他不记得中学时期自己是否有看过她画过任何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有，毕竟直到之前的同学聚会他才发现李楠正在同一座城市的美术学院上学。他从没听过这所学校，不过他大部分同学也没听过他的学校，两人就是在这之后才重新认识的，而此时距离毕业只剩不到半年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迫不及待的声音。

　　“呃...一点也不像我。”

　　他给了一句他自己也觉得不明所以的回复。

　　“这是什么话，要是长的像你那肯定就没人看啦，”她的热情似乎丝毫没有衰退，“我是问你觉得整个设计好不好。”

　　“说实话...还...还挺正常的。”

　　这其实是真心话，因为他此前一直以为自己会收到一个八块腹肌的裸体吸血鬼。

　　“我就把这当做夸奖了，嘻嘻。”

　　李楠好像还挺开心的，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对着摄像头摆弄着自己的脸颊。当屏幕上的人的脸也跟着他的脸摆动时，他发现自己很难形容这张脸，或者说，这个虚拟皮套。

　　正常——这是他刚刚用过的词，也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词。它的脸上有两只眼睛，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它还有两只不大不小的耳朵，它还有一张正正好好的嘴，张嘴的时候有两排没有缝隙的牙齿。

　　不过它好像没有鼻孔，只在嘴和眼睛的中间画了一个微微的凸起。头发不长也不短，刚刚没过耳稍，身上穿的像是男款日式学生制服，中间系了一条深蓝的领带，和眼睛的颜色一样。

　　如果现在把这个皮套放到直播平台的首页，绝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意识到今天来了一个新人。

　　“听起来不错。”这次他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不错？”

　　“我是在说，你做的还挺不错的，就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直播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国内这么多直播平台该选哪一个。”

　　“平台的话，虚拟主播基本只能选视界了吧。”

　　视界是一个早年靠着搬运日本动漫起家的中长视频网站，之后开始涉足游戏以及直播领域，他此前曾在上面追过不少日本新番。虽然近几年随着公司运营方向变化，视界在动画领域的投入开始日渐下滑，但依旧是国内目前最大的二次元社区，也有着最大的虚拟主播市场。

　　“我直播看的不算多，如果在视界的虚拟区直播的话，它的收入模式是怎样的？”

　　他边说边打开视界的网站，他们还是聊到最现实的话题了。

　　“收入的话那要看合同怎么写的，你在视界直播肯定是要跟平台签约的，不签约它那个大数据算法一丁点流量都不会给你推，播得再好也没用。”

　　她的语气肯定得就好像自己已经试过了一样。

　　“那要怎么签约呢？”

　　“签约不难的，你知道，今年社会经济情况不太好，大环境不景气啊，所以国家会出台政策大力鼓励像直播这种灵活就业岗位，给大家排忧解难，这个平台呢当然也就会进行跟紧啦。就在上个月视界更新了自己合约条款，更加鼓励新人的进入，所以你不要担心，现在加入这个行业绝对是最好的时候，说不定运气一到，你就能...”

　　“说重点。”

　　“呃...我想想，重点就是：每个人可以申请一次签约直播回，最多持续四小时，平台也会专门开一个新人首秀专区进行推流，只要数据好看过了编辑审核就能直接签约了。”

　　“所以说算是一晚定终身吗？那数据得要多好看啊？”

　　“好像要求有那么一点点高吧...具体算法比较复杂，它要同时考核活跃度和付费值，你像观众进直播间呆一分钟累计一点活跃值，发互动弹幕一点活跃，每天签到送的免费礼物三点活跃，而付费值就差不多一块钱礼物十点吧，两者相加要过五千才能过门槛。”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给第一天看到的主播打钱吧...就算有也肯定不是我，那这不就等于说要凑五百个观众看起码十分钟？总时长不能超过四小时的话，那至少要保证直播间一直有二十个人以上啊...”

　　“那个...虽然总时长是四小时，但推流是只有开始的那三十分钟的，后面就会从新手版块撤下来。”

　　“这怎么可能啊，不是都说当主播简单么，这门槛也不低啊。”

　　还没正式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市场的残酷了。

　　“别急别急，有一个好消息是，上次他们改条约的时候新加了一个第二选择：即使第一天没达标，只要首周总数据合计大于一万也可以签约。”

　　“如果分摊到七天的话，应该也没有四小时的限制了吧，那难度好像低了不少...只是...等等，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他们砍了签约后的收入，以前签约后只要直播每月平均超过四小时一天，就能有1800块的保底收入拿。但因为之前挂着直播薅保底羊毛的人太多，不仅收入砍到了1500，一周必须至少直播五天，而且仅限前三个月能拿，之后想要保底收入必须数据超过五万一月才行，收入还进一步砍到1000...

　　...而且他们还砍了礼物收入，从六四分成变成了五五开！不过好在舰长包月没变...之后直播的侧重点得要放在吸引包月舰长群体上了。但我们作为新人主播，上舰肯定是要给点回馈礼物的，149的舰长包月到我们手上只有90不到了，最近我看大家这方面卷得都挺厉害，舰长礼物少说也得要花个50块出去，如果要搞活动甚至可能更多，那这么一算观众的钱到我们的手里毛利率连20％都不一定有...”

　　她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呃...往好处想，我们还是起码能薅到4500的全勤保底嘛。”

　　说实话，他其实根本不觉得两人的热情能坚持到什么舰长活动，能撑到签约蹭个全勤保底收入来假装自己有在认真努力工作，这对他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先不管那么多了，今天是周一，休息日晚上人肯定最多，那首播回就放在这周六晚上七点吧。不过推流要提前预约，所以你得在那赶出一个自我介绍视频来通过申请，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准备一下直播的内容，我到时候去看看能不能从哪帮你拉点人过来。

　　首要目标是在四小时内达成5000数据，如果达成不了的话那就想办法在一周内刷到10000，只要能达成签约起码前三个月就能有网站的稳定推流了，还有全勤保底收入，趁着这个时候大搞舰长活动，吸引一批基本盘，还可以顺势舔着脸去找几个前辈联动，蹭一蹭他们的热度。虽然万事开头难，但我们总有一天能成为整个虚拟区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

　　“怎么就开始升起新星了，你这把事情想的也太顺利了吧，”他始终无法理解李楠这股激昂的热情到底是从哪飘来的，“还有，到时候周六我播什么啊，别说四小时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该撑过有推流的前三十分钟。”

　　“之后的事之后再考虑嘛，这不还剩好几天呢，反正你也没什么正经事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出一个新人介绍视频来混过申请，顺便也能给你吸引点流量。”

　　“问题就在这里，直播内容都没敲定清楚，我怎么介绍自己啊？”

　　“你其实也不用透露什么内容的，留点神秘感也未必不是好事。更重要的是你的人设，这才是虚拟主播的核心，你要给自己想一个出身，一个职业，还有一个爱好，你要构造出一个全新的你，然后尽自己的全力维护他。”

　　“22岁，是学生，待业。虽然我看直播看到不多，但国内虚拟区早就不在乎什么虚拟人设这套了吧，而且你知道我也不擅长这个，别说想个出身了，我连这个皮套该叫什么名字都想不出来...”

　　“名字！对，就从名字入手，你要自己给自己想个名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这不是想不出来嘛。”

　　在他看来，李楠的热情现在似乎有一点太高了。

　　“不，唯有这个我不能帮你。名字真的很重要，因为它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最不属于他的东西了，即使业内已经不再流行角色扮演，即使所有人都不在乎虚拟人设，但你必须在乎，因为这是你的角色，这是你的故事。所以，你必须想出来，你以前肯定也想过这种问题吧，毕竟没有人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如果让你自己来，你会叫自己什么？”

　　“秦淮。”

　　第一次，他的语言快过了他的思考。

　　“好。”

　　而她从没有问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