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铄淇

随着世界性的女性主义的兴起，世界性的“重塑神话”浪潮中也兴起了“女神文明”的热潮。通过比较中国上古神话和希腊神话之中女神形象的不同，能够回归到较为原始的时间点比较东西方文明及民族精神的差异性。

本文将主要通过文献法、例证法和比较法，对中国上古神话与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形象进行比较研究。

目前已有研究对中国神话和西方神话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较为科学、细致的分析，包括其中包含的审美差异、身体叙事差异、文化价值观差异等等。

本文则在综合这些文献的基础上，侧重于将范围缩小到中国上古神话和希腊神话之中，重点比较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女神形象的不同点，以期能够从细微之处窥探到中西文明差异。

对于神话的定义，不同的时间段，在不同的文化体系之中，有着不同的解释。其中西方最具代表性的是马克思对于神话的解释：“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加以形象化。”中国著名的文学家茅盾在《神话研究》一书中，也曾对神话下过定义，即“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的形式，虽然荒唐无稽，但是古代人民互相传诵，却确信以为是真的”。

由此可见，神话寄托了古代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和思考，其中既塑造人物，又讲述故事，同时又阐发原始的观念和哲理，蕴含了一个民族最为原始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特征。

广义上的中国上古神话指的是远古时期至夏朝时期的神话和传说，而狭义上的上古神话指的是夏朝至两汉时期的神话。这些神话记载在岩画文物、《诗经》《楚辞》以及著名的《山海经》上面，其中《山海经》最具有神学价值。按照性质分类，中国上古神话可以分为创世神话、始祖神话、洪水神话、战争神话、发明神话和斗争神话。

中国上古神话具有将历史神学化记载的倾向，有很多人物属于现实中所存在的历史人物，但整体而言并没有形成像希腊神话一样体系化的神灵谱系，大多数零乱繁杂，且神人的谱系相交，身份能够互相转化。中国上古神话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源头，对于中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影响了华夏民族精神的形成。

学术上大多认为希腊神话是原始氏族社会的精神产物。希腊神话是欧洲最早的文学形式，原先只是古希腊的原住民口口相传的故事，之后逐渐吸收了其他流传到希腊以及其他各国的神话，在《荷马史诗》《神谱》以及古希腊的戏剧诗歌等著作之中被记录了下来，形成了古希腊神话故事。

在希腊神话之中，一共有三代神祇，有着较为完整的谱系。希腊神话不仅促进了希腊文学的发展，同时对后来的欧洲文学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刘双双在《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中女性形象比较研究》一文中，详细地对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之中的女性群像进行了分类。下文将主要引述其针对女神的研究成果。

神话体系之中的女神形象可以被分为四类：万神之母的原始女神，承担繁衍神族血脉和维持自然秩序责任的后原始女神，在世界秩序建立之后协助诸神之王进行管理的大女神，以及其他作为主神执行者且只具有部分神格的二类女神。

中国上古神话之中的女神相较于希腊神话数量较少。其中，虽然盘古的形象是男是女还无定论，也不确定其是否存在于上古神话而是三国时期所创造的新形象，但其开天辟地的创世故事使其承担了“原始母神”的角色。女娲是后原始女神；天神帝俊的妻子月母常羲和日母常羲是大女神。二类女神大多数并不在原始的上古神话之中存在，很多都是在流传过程之中被人们塑造和创作出来的其他女神形象。

希腊神话之中的女神谱系则十分完整，共可分为五代人，人物丰富庞杂。在奥林匹斯诸神时代来临之后，十二主神开始主宰神界和人类世界的运转。神灵在这一时代经由几代繁衍，支脉众多，世界的等级秩序也日渐分明，同时，出现了大女神、二类女神和纯粹的人类女性。其中，大女神形象包括：作为原始女神的地母盖亚、作为后原始女神的六大提坦女神以及作为大女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中的四大女神；二类女神包括居住在奥林匹斯山的女神和散落在山林水泽中的女神，她们拥有着神格，帮助主神完成对世界的管理，和凡人有着更加亲密的接触。

此外，需要提到的是，中希神话之中的大女神都已经脱离原始的半人半兽的形象，变得世俗化，不论是形象上还是性格上，她们的人类特点都更加明显。然而，希腊大女神的“神格”并未改变，人神的界限仍然分明；中国上古女神则是因为人类的模仿而变得类人化，其“神格”已然发生了改变，那些模仿神的凡人女性往往是氏族的首领。

中国上古女神形象往往是端庄、慈爱的，看起来完美无瑕，性情简单而稳定。不同的女神虽然所司的工作及拥有的力量不同，但却拥有着极大的相似性。相比而言，希腊女神的类型则更加丰富，她们不但拥有不同类型的美，还拥有不同的性格气质，具有极强的个性特征。根据姚影《从女神形象窥探中西文化价值观的异同》一文，这种差异能够反映出西方很早就已经开始重视人性的复杂性。人的七情六欲促使他们塑造出更加多样化的女神形象，这种女神形象实际上是古希腊人追求其人性完善和发展的最终归宿。

《山海经·大荒西经》之中描述女娲的形象为：“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二变，其腹化为此神。”可见，女娲的形象在最开始是半人半兽合体的形象。这种形象体现了远古时期人们的图腾崇拜。在当时的母系氏族社会之中，人们崇拜女性神奇的生育功能，并同时将自然之中所蕴含的巨大能量赋予到这些女性的身上，在表达自己崇拜的同时，祈求自己远离苦难。这些女神的外貌鲜有描写，非但不具有普通女性的特征，有些还凶恶无比，令人畏惧。

而希腊女神的形象从盖亚开始就已经是完全的人形，是人类女性的具体化投射，原始母神之后的所有女神也都具有典型的女性外貌和气质。在相关文献中，对于其外貌的描写十分详细，如借海伦之口描绘阿弗洛狄特的容貌为：“秀美的脖颈、可爱的胸脯、发亮的眼睛。”这能够反映出古希腊在一开始就充满对“人”的认可，具有浓厚的人文主义色彩。这也是之后古希腊文明在文艺复兴之中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的重要原因。

此外，希腊神话之中的女神大多拥有美丽的容貌，甚至还有专司“美”的女神，“美”甚至能够作为一种力量被使用。并且，这种容貌上的“美”往往和能力上的“善”联系在一起。比如阿弗洛狄特不仅掌管美，同时掌管着爱；雅典娜拥有健美的身材和绝世容貌，同时也是智慧和勇气的化身。然而变成蛇妖后外形恐怖的美杜莎，拥有的则是“别人一看到她就会变成石头”的邪恶力量。美和善的结合，不仅和中国上古神话之中的女神形象有所不同，而且也和中国传统中对女性审美的“红颜薄命”“红颜祸水”等观念存在极大的差异。这不但表明了古希腊人对美有着热烈而本能的追求，也反映了西方对待女性美貌的不同态度。

概括而言，中国上古女神趋于理性，而希腊女神趋于感性。

中国上古女神以女娲为例，虽然最初的创世神话是女娲造人，然而在后来的神话流变之中，女娲和伏羲成为了兄妹，共同承担起创造人类生灵的任务。而两人虽然顺应了天意，结为夫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够跨越伦理道德的底线，没有真正结合而生育人类。此时女娲的神格在一定程度上是缺少人的七情六欲的，她不会出于人类的本性而做出违逆道德的事情，是一种圣洁与崇高的象征。和伏羲的结合，非但不是兄妹之间的僭越，反而是一种道义上崇高的奉献。事实上，中国上古女神鲜有婚姻爱情的记载，爱欲和性欲是被禁止的。谢选骏在《中国古籍中的女神》中写道：“古籍中的女神，是一群十分有用但是又对爱情十分冷漠的原始雕像。”神和人的爱恋，神和神之间的感情，在中国上古神话之中，包括在之后流变过程中的中国神话之中，几乎都没有着墨之处。

相比之下，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则更加具有人性：她们在具有人类形体的同时，也拥有人类的德行，且这种德行同时包含了美德和缺陷。比如赫拉在拥有忠贞美德的同时，也具有普通女性的善妒心理，对于丈夫婚外恋情的态度和一般人并无二致。阿弗洛狄特的形象则更加典型，她本身就是爱情和欲望的化身，出生于极富有暗示意味的带血的浪花之中。她原来和火神是夫妻，但是又和战神阿瑞斯有染，还曾因为夺取美少年阿多尼斯的爱情而争斗。女神对于爱情这种私欲的追求，体现了作为一种人性的张扬而存在的古希腊女神的神性。

马克思说：“有粗野的儿童，有早熟的儿童。古代民族中有许多是属于这一类的。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因而，中国上古神话之中的宛如高高在上的圣贤的女神，实际上是中国人早熟并且注重理性的投射，而这种早熟也同时削弱了当时的人们在创造神话过程中的情感和想象力。

在很长时间里，儒家思想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中国上古女神在随后的流变之中，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如：西王母在远古神话之中，原本是人兽一体的，然而到了汉代则成为端庄而操守规范的天后，作为母仪天下的象征。她没有任何人格上的瑕疵，作为贤良淑德的典范，需要被天下女子效仿和接受，体现了一种榜样的功能。

与此同时，她在《牛郎织女》的故事中，又作为拆散人神爱情的重要角色，体现出维护封建礼教和纲常伦理的一面。女神对于不端行为的惩戒，直接表现出她们所承担的教化功能。

然而，希腊女神则常常作为庄稼、城邦与和平的保护神形象出现，如雅典娜是雅典城的保护神，时刻维护着城邦的稳定秩序。希腊女神同时也是妇女和儿童的保护神，常常站在弱者的一边。

此外，希腊女神常常在英雄处于困境的时候出手相助。比如在珀尔修斯射杀蛇妖美杜莎的过程中，雅典娜出现并将盾牌借给了他，告诉他盾牌反光，可以借助盾牌判定美杜莎的位置，从而避免直视她的眼睛而变成石头。虽然女神拥有着超自然的强大力量，但并未直接帮助英雄去砍杀怪物，而是通过提供帮助成就英雄的伟业。这也同样表明古希腊人虽然对于神灵有着崇拜情感，但仍然信任凡人的力量，并追求着个人价值的实现。

通过分析中希神话之中的女神形象差异，能够看到古中国和古希腊文化上的诸多不同之处。二者在时代条件、文化传统、价值取向、民族性格等方面的差异性，都鲜明地体现在对女神形象的塑造之中。这些差异随后也进一步影响了两种文明的发展方向，使其在历史过程中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然而，不论是中国上古神话还是古希腊神话，尽管在初期都有着母系氏族的浓重色彩，但随着父系社会的建立，一些女神形象都不可避免地被弱化或物化，沦为男性神祇的陪衬。这也部分反映出女性群体在男权社会中受到的性别偏见和差别对待。

在新的时代，我们或许能够通过重新研究女神形象，体会原始时期古人对于女性的尊爱和崇拜，借以推进性别平权运动，重建新世纪男女平等的人格意识和社会秩序。

名家名作2022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