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抽越穷，越穷越抽，香烟头上也有贫富之分，阶级性？

儿时最清晰的记忆之一，父亲抽烟有个规矩，自己抽“黄金叶”，来了客人则拿出“三门峡”，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来了，才拿出“大前门”招待。

我在街头玩摔烟盒（用烟盒纸叠成的小纸片），知道它们的不同身价。一个“大前门”，能砸十个“黄金叶”哪！

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善，家里招待客人的香烟也最终升至“大中华”，只是父亲早已戒了烟，只招待客人。

而我在北京的工作单位，年轻人一律抽“万宝路”之类的洋烟，国产烟是不屑的，即便是“云烟”，夹在手指上也觉得不够酷。

只有一次例外。一位“通天”的时政记者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包“小熊猫”让大家尝尝，说是专供中央高级领导抽的。烟盒是白皮包装，不是现在市面上高价能买到的包装精美的“蓝熊猫”、“黄熊猫”。味道早忘了，香烟的“阶级”印记却深深烙下了。

来到英国后，发现人人（抽烟的人）都抽“洋烟”，价钱没有三六九等的差别，总裁兜里掏出的烟与雇员的一样，各抽各的。

呆久了，才体会到英国人抽烟其实也有阶级差别，只是不体现在香烟上，而是抽烟人身上。

半个多世纪以来，英国的烟民队伍，尽管前赴后继，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但总的趋势是日益萎缩的。

二战刚结束时，84%的英国男人和41%的女人都抽烟。到了七十年代初，一半以上（51%）的英国男人仍在烟民队伍中。又过了20年，到九十年代初，抽烟的英国人降到了28%左右。

1998年，英国政府发表了历史性的《吸烟杀人》白皮书（Smoking Kills），对戒烟的宣传达到了空前规模，走在了欧洲反吸烟运动的前列。在这个过程中因忍受不了白眼和“歧视”，终于“弃暗投明”的我，对做烟民之难是深有体会的。

刚加入BBC的时候，还可以躲在办公室一角吞云吐雾。但很快，抽烟者就被请到了走廊。布什大厦是帝国时代的老建筑，走廊中央的天井里，大理石地板上摆一圈沙发，倒也舒坦。可从天井里穿过的不吸烟者抗议声迭起，我们只好龟缩到顶楼的“抽烟室”。

虽然“抽烟室”装有一个巨大的抽风管把烟排到楼外，但还是挡不住隔壁办公室的抗议。于是，楼里的烟民被赶到了楼外的停车场。

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地点烟时，赛过活神仙的神气早已荡然无存，倒更似过街老鼠、丧家之犬。我也终于“不堪屈辱”，脱离了烟民队伍。

今天楼里的“前同志”们，已经被彻底扫地出门，吸烟要跑到大楼以外、不属于BBC地界的大马路上。

这并不是BBC的土政策。《吸烟杀人》白皮书发表10多年来，英国烟民的“生存空间”大大缩小。所有工作环境和封闭、半封闭的公共场所都禁止吸烟。商店销售香烟不能摆上货架，法定买烟年龄上调到18岁（英国人16岁就可以扛枪打仗、合法的享受性生活）。

烟盒上漂亮诱人的图案装饰先是被“吸烟致命”的粗大的黑体字取代，进而更换成了黑肺、烂牙、焦枯的皮肤等等“不堪入目”的画面。觉得恶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吸烟有害健康的概念已经被普遍（包括绝大多数吸烟者）所认识、认同。英国每年有11万多烟民死于与吸烟有关的疾病；吸烟导致的死亡超过酗酒、肥胖症、交通事故、吸毒等所有可预防性死亡的总和。

但是，过去10多年中，戒烟宣传的力度和戒烟的人数似乎不成正比。2010年，仍有21%左右的英国人，大约1千万人抽烟， 比1992年的28%只下降了7个百分点。

那么，这些“顽固不化”的中坚烟民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死不改悔”？

《吸烟杀人》白皮书发表10年后，英国主要的反吸烟压力组织Ash联合伦敦大学学院（UCL）等多家学术机构，发表了分析今日英国烟民现状的《超越吸烟杀人》（Beyond Smoking Kills）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你的状况越贫穷，你越可能抽烟”。

今日的英国白领和管理阶层中，17%的男性和14%的女性抽烟，而蓝领劳工中的抽烟者分别是31%和28%，都是前者的一倍左右。

英格兰最贫困的地区，如利物浦某些地区，52%的人都吸烟，而最富裕地区，吸烟者还不到12%。

实际上，此前一系列类似的调查、用社会经济地位的每一项主要指标来衡量，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如果你的学历低于平均水平，你更可能抽烟；如果你没有工作，你更可能吸烟；如果你靠救济金过活，你更可能吸烟；甚至在租房子住、没有私家车的人中，抽烟的比例都更高。

当年政府讨论在公共场所禁烟时，时任工党政府卫生大臣的雷德（John Reid）一鸣惊人：“要照我妈的话说，处于社会经济底层的人们，生活乐趣寥寥无几，吸烟是其中之一。”

雷德的话虽然“政治极不正确”，却道出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穷人中不但抽烟的人更多，而且戒烟更困难。伦敦大学学院专门研究吸烟与健康问题的心理学家贾维斯（Martin Jarvis）教授认为，处境艰难的人往往把抽烟作为一种“自我治疗”（self-medication）手段，希望借抽烟来减轻压力和焦虑。

政府鼓励（逼迫？）人们戒烟的手段之一是不断提高烟税。结果吸烟在英国成了一个很“昂贵”的嗜好。如果按每天抽一包（20支）烟算，依眼下的价格，一年要花1700-1900英镑。这对低收入、无收入的吸烟者显然压力更大。

英国10%最贫穷的家庭，花在抽烟上的支出占了总收入的2.43%，而相对最富裕的10%，花在香烟上的开销只占收入的0.52%。英国最贫困的群体之一，领救济金的单亲家庭，平均四个单身父母中三个都抽烟，花在香烟上的钱占了他们可支配金钱的七分之一。

于是，每一颗香烟在这些人手里就愈发珍贵，每一根都要“物尽其用”，每一口都要深深的吸到肺里，取得最大的效果“maximise the hit”。

于是，同样是抽烟，尼古丁的瘾和危害对穷人的影响也超过富人。

贾维斯教授总结说：“你越穷，你越依赖尼古丁，你吸入的尼古丁越多，你对尼古丁的依赖性越大，恶性循环。”

而调查得出的另一个同样令人不安的结论是，吸烟的家庭更可能把吸烟的习惯传给下一代。父母抽烟的孩子将来自己也抽烟的可能性大了四倍。

被动吸烟的影响，特别是对儿童的影响，我在下周的《腾龙说事》里专门探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