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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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手记

2023-02-28 04:1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鳄鱼手记

书名:鳄鱼手记

作者:邱妙津

[1]

一切如抽空声音后,轻轻流荡的画面,我和水伶坐在双人座的密闭车内,车外辉煌的街景、夜晚扭动的人影,华丽而静抑地流过我们两旁的窗玻璃。我们满足,相视微笑,底下盲动着生之黑色脉矿,苦涩不知。

[2]

是她选中我的。我常这么想。即使换了不同的时空,她还会选中我。她瑟缩在人群间,饥荒的贫瘦使她怕被任何人发现,躲在羞怯畏生的眼珠后面沉睡,我一出现,她就走出来了,坚定地用手指一指:“我要这个”,露出小孩贪心的不好意思微笑。我被带走,无可拒绝地,像一盆被顾客买走的向日葵。

[3]

其他时间,没有任何关联,我也不想到她。她是星期一的幽灵。星期一,我亡灵的祭典,她带着玫瑰来祭我。披一身白纱,裸足飘来,舞着原始爱欲的舞蹈,闭眼,醉心迷狂,玫瑰洒满旷野。她在祭我,她并不知。每周一束玫瑰,在玫瑰身上,我仿佛看到自己还活着,鲜活可以轻跃去取走玫瑰的,但总有玻璃挡在前面,伸手是反射的映像。星期一结束,玻璃的映像是更厚的玻璃。

[4]

眼睛,也是支点,把我整具骷髅骨架撑起来,渴望睡进去她海洋般的眼。这个象征此后分分秒秒烧烤着我。眼睛支撑起我与世界之间的桥。红字般的罪孽与摒弃的印记,海洋的渴望。

[5]

又不吃晚餐,说是浪费时间。她想到温州街的房间坐坐。拿干毛巾要帮她擦发,她说要自己来。缩在床角,腿靠紧侧伸。她想说话,说不想再依赖其他人,觉得自己可以不需要,现在已经很独立,自己能独自做任何事。嘴边有一抹倔强。明白这是她现阶段的课题,毕竟从前她是不曾独自上电影院,没有机会一个人逛街,那样稀罕的玫瑰女孩。说让我不要帮她做任何事,让她自己做,除非,我会一辈子在。尊重她的哀愁,虽然她比别人晚学走路。

[6]

她给我坏的和好的,像没加糖的黑咖啡和奶精,分开喝下去,两边都很纯粹专注,就已经喝下肚了。然而我偏好说出黑咖啡的部分,奶精部分只能学她摇摇头使用隐喻。

[7]

几乎是每隔半年,梦生就会突然出现。他的出现方式像是在大马路上走着走着,冷不防让人从背后抽走脊髓。自从他开始出现,就在我身上某处安装一个等待的装置,大概是在性格(或如果有所谓“自我”这种东西)泥土下的部位,看不见的须状毛细根。等待他的出现,毛细根得以一次吸饱专属它的养料。

[8]

梦生冲杯绿茶回来,灌进楚狂的嘴里。摇晃楚狂的身体,起初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开玩笑似打一巴掌,之后半跪着身子,卷起袖口,节奏性地挥开臂幅,用力抽打。楚狂更歇斯底里地嘻嘻笑,紧抓住梦生的脖子,以额头猛撞他的额头,像摩擦石头起火,愈撞愈起劲,直到梦生奋力推开他,独自坐到椅子上抽烟。楚狂狂愤地哭泻,泪水撑破胸隘。听一个大哥级的人如此哭号,泪水宛如海底破了洞般冲奔,平生第一次也难以忘怀。他的悲痛似乎是无愧天地那种,是尽了壮汉体内所能忍受的一分一毫能耐,之后仍不能汲干的悲痛之海本身,借着他的泪腺和声带自然现形,于是声音里尽是理直气壮。不是当场受到他体内悲痛之海震撼的人,绝对切不中那刻间独特的感动,我的眼泪不听使唤静静地流出来,梦生的一只眼眶也涨满泪水。我内心反而出奇地平静,梦生冷冷地擦挤眼眶,我们俩都不是悲伤或同情,眼泪本身似乎也有独立的生命,接收到类似海豚召唤同伴的密话,要流归发源地般的盲目性,三个人被奇异地捆在同种共振里,那是不可言喻生命深沉点的体验。

[9]

坐在她上课课堂的后座,目不转睛,盯着斜前方靠窗座位上的她,她专注听课的神情依然没变,如此的距离和时空错接,挑起我尖利的酸楚。眯上眼睛,仿佛只要一根手指头便够得着她,实则有无数个崖横在我们中间。每次,只要她一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就以为可以轻易够到她,拼命踮起脚尖探长手,奈何眼睛估量好的位置,成像却后退又后退。

[10]

秋季,连接三年相同的这个节候,醉月湖上的秋风爽飒地掠过,满及遍地的绿野,湖水微微颤动,包围着湖的树也窸窸窣窣地摇曳,我可以生动地感受到自己肺里迅速地交换着清凉的秋意。前年、去年,我都如此孤挺在这般的秋野之中,仿佛造物里萎色的一点黄斑。如今,这黄斑因她的一句话点醒,晕开使我全枯。

[11]

等我到第十个月,她傻笑着,眼睛僵直如木株。日日夜夜跟我在一起,神魂颠倒像疯子,她想攀附在一个别人身上,逃离开这里。她快速瞥了我一眼,像剑尖。于是选择一个跟我比较“接近”的别人,而不要选择一个不同类别的男人。因为那会弄坏她所保存完好记忆的我,她说,她已决定好要带着我跟别人走了,谁也夺不走,她心中的我,尤其是现在的我。

[12]

我曾说你太快乐了,那使我很寂寞,其实是我自己被苦的石灰岩层层包围,你碰触不到我,你只能靠爱情中的直觉,像盲人点字般摸到一块轮廓,而痛苦时时转向我裂解,那样的石灰岩内部,你几乎是完全无知的。所以自从你加入石灰岩,像硫酸一样加速我痛苦的裂解,直到裂解的产物淹没我,叫我叛逃的那个点为止,你并不了解我发生什么变化,也不了解你的命运正被我卷向何方。

[13]

顺任自己的爱欲,吃下女人这个“食物”,我体内会中毒,面临这样的设计,我跟自己解释有三条路可走:(1)是改变食物,(2)发明解毒剂,(3)是替代性生存策略。

[14]

毕竟你和我性质不完全相同,你仍是个社会盖印之下的正常女性,你爱我仍是以阴性的母体在爱,你的爱可横跨正常的男性,基本上你与一般女性不同之处只是多出包容心,在我们的关系里质变的是我,是我被你撕露阳性的肉体,而从人类意识核心被抛出一个变质的我,但我认为你并没有被抛出来,你还可归返我被抛出来之处。

[15]

直到现在,我仍然相信你是爱着我的,它像是一种信仰,支撑着我游过自己的死亡边界、游过相隔十八个月的现实时空,前来皈依附靠,但为什么直到这个点你才做出这个行动的决定,正是我过去所恐惧和等待的——把我像一只破拖鞋一样丢到垃圾场?我在灰烬里没找到我,你说把我供到神坛上了,炉里烧的却是别人的香火,我要到哪里翻找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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