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的电影说，这是另一个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名叫凯蒂的美貌女子为了摆脱剩女的帽子匆匆嫁给了细菌学家瓦尔特，然后随着瓦尔特的工作调动来到了中国香港。

内敛、木讷的瓦尔特深深地爱着凯蒂，虽然知道她就是一个肤浅的花瓶。

活泼、大方的凯蒂当然不喜欢瓦尔特，于是她出轨了。捉奸在床后，瓦尔特通过一系列的手段让凯蒂意识到情夫的虚伪，然后带着凯蒂前往了霍乱重灾区湄潭府。

在湄潭府，面对着肆意的灾难和生与死的考验，凯蒂与瓦尔特逐渐打破了隔阂，从互相理解到互相抚慰，最终相爱相知。

可瓦尔特竟然在这个时候被感染了，最终走向了死亡。

啊！多么悲惨的爱情故事！

等等！！这真的是毛姆的作品？

那个言辞刻薄，善写人心的毛姆？

那个洞察人性，句句直指要害的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我不信，于是我买回了小说原著。

果然，这是一本与人性有关，与爱情无关的作品。

从抵达灾区湄潭府以后，小说和电影便走向了不同的道路。电影走向了爱情，而小说却走向了女性觉醒。

在小说中，凯蒂至终都没有爱上瓦尔特。

毛姆笔下，爱情从来都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人性的枷锁》中菲利普对米尔德里德的迷恋，也像《面纱》中瓦尔特对凯蒂的爱情。我们都不懂为何温文尔雅的瓦尔特会疯狂爱上肤浅浮华的凯蒂，而不是选择一个书香门第的温婉女子。

但这并不重要，瓦尔特的确爱上了，但我们不能因为他的高尚品德而要求凯蒂也爱上他，就像拒绝告白时会说“你是一个好人”一样，潜台词当然是——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真的没有心动。

不同于电影镜头的叙事，小说的视角则局限于女主角凯蒂。

一开始，她的确是一个肤浅无知的美女，但处于疫情灾区这种危险境地的时候，她的纯真与冲动反而造就她脱胎换骨。她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救援第一线，在教会帮忙照顾病人的日子里，她觉醒了自我意识。

至此，小说早已脱离了言情的范畴，而迈向了女性意识。

在瓦尔特死后，凯蒂从湄潭府回到了香港。她再次见到了情夫唐生，欢愉之后，她深刻意识到昔日的迷恋只是肉欲的交织，现如今的她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她终于揭开人生华丽的面纱，洞察了人性，最终踏上了属于她的道路，收获了自由。

在小说的结尾，毛姆借凯蒂之口讲述了“女性向往自由，绝不能将依附男人作为人生目的”，这在1925年来说，具有相当重要的社会意义。

喜爱《面纱》，不如说是喜爱毛姆。他准确的洞察和细腻的笔触，可以将人性的多面性呈现得淋漓尽致。

印象最深刻的是瓦尔特让凯蒂去向情夫唐生摊牌的段落。瓦尔特木讷安静外表下的冷静与腹黑，凯蒂愚蠢的爱情宣言，和唐生虚伪做作的遮掩，恰到好处地演绎了一场两性关于偷情的观念碰撞——飞蛾扑火为爱奋不顾身的女人，和左盼右顾只愿齐人之福的男人。

关于译本的推荐，书虫君选择了相对而言更口语化，也更贴近英文原文的于大卫版。当然，也有文学性较强的阮景林版，会稍稍拗口一点，但用词更雅。

两个版本各有所长，现在贴上经典段落做一个比较。

于大卫版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样爱你，我不在乎。大多数人，就我所知，当他们爱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爱的回报时就会觉得委屈不平，甚至愈发愤怒和痛苦。我不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看不出任何理由让你爱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爱。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当我时常想起你高兴跟我在一起，或者当我发现你眼中闪烁着愉快的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我尽量不让我的爱来烦扰你，我知道那会让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留意我的爱让你厌烦的最初迹象。大部分丈夫认为那是一种权力，我却准备当成恩惠来接受。”

阮景林版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他说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庸俗，然后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己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据我所知，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样。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每当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悦的，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欢乐，我都狂喜不已。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我时刻关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厌烦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便改变方式。一个丈夫的权利，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恩惠。”

最后书虫君也妄谈一下瓦尔特临终那句“死的却是狗”的理解吧。

“死的却是狗”的来源于戈德·史密斯的的诗《挽歌》，讲述了一个“善人收养了一条狗，但狗发疯将善人咬伤。众人都以为善人会死去，最终死的却是狗”的故事。

瓦尔特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条件爱着凯蒂的善人，一个“我虽然看不起你，但是我还是爱你”的圣父。但不可否认瓦尔特“带凯蒂来湄潭府”的居心本就不良，说白了就是为了害死她。

可结果呢？瓦尔特隐忍面具后的阴招不仅没有害了凯蒂，还让凯蒂觉醒了自我，发现了生命的意义，明白了自己的肤浅。剧情反转，凯蒂成了善人，而瓦尔特却像是咬了人的狗。

所以凯蒂在瓦尔特临终前祈求他的原谅的时候，他说了这句“死的却是狗”，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他无法原谅的其实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