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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我们家摆摊卖熟食，自己做自己卖，生意还不错。我母亲每天早上7点推着三轮车去我们县的菜市场，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10点回家。

我那时候上初中，放暑假就和母亲一起去摆摊，在我们摊位的遮阳伞下面看书，偶尔骑自行车回家一趟，把刚做好的熟食给母亲送来。

菜市场商贩很多，竞争很激烈，去晚了就没有合适的位置，只能被挤到最里面去。

有一次我爸起了个大早，早早把肉炖出来，我妈6点半就到了菜市场，抢占了一个靠菜市场入口很近的好位置。

我们去的时候，一个卖烤地瓜的摊位已经在那里了，摊主是个大叔，笑着和我妈打招呼，露出一口大白牙。

大叔很黑，戴着一个草织遮阳帽，穿着网格白T恤，T恤和裤子上一块块的灰，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有点埋汰。

大叔的摊位也很不讲究，三轮车污迹很重，漆都快掉没了，车上的烤炉外层糊着发黄的旧报纸，炉子的小铁门上锈迹斑斑。

我妈很健谈，忙闲的时候就和那个大叔聊天。大叔40岁出头，家在农村，父母都健在，身体也很好。大叔自己有一膀子力气，重活累活都不在话下，只是缺个媳妇。

我妈听出来了，大叔想让我妈给介绍一个对象。我妈一口应下来，说哪哪的那个小谁，没带小孩，转天给你介绍下。

大叔忙说自己不是离异，不想找离异的。

我妈有点惊讶，你一直没结婚吗？

大叔其实长得不算丑，头发很黑，眼睛挺大，牙也白。只是个头有点矮，眼角皱纹有点多，皮肤很干燥，看起来干巴巴的。

大叔说年轻时候有人给介绍过，只是自己很自卑，不想耽误别人，就都没成。

那你想找个啥样的？我妈问。

都行，大叔笑着说。

晚上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带回来一大袋子烤地瓜，大叔太热情，非要送给我们。

我爸知道情况后说这属实难办，从哪方面来考虑都难办，年龄，职业，没有拿得出手的。我妈说碰着找呗，不能太着急。

打那以后我妈去菜市场经常碰到那个大叔，不是偶然碰上，是大叔老远看见，主动跑过来，然后塞我手里一袋热乎乎的地瓜。

我妈是个热心人，就四处打听合适的人，但人家一听这条件，都回绝了，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有次我妈的摊位熟食卖完了，需要我骑自行车回家去取，可车子刚出菜市场就坏掉了，车带瘪了。我急忙推着自行车回菜市场找我妈，大叔老远看见，跑来问情况，我说车带瘪了。

大叔赶忙把三轮车骑过来，让我扶着烤地瓜的大炉子坐好，给他指路，就这样我们风风火火朝家赶。

路上大叔蹬三轮速度特别快，扭头问我上几年级，还说我招人喜欢，让我以后要孝敬父母。

年轻时候不在意，岁数大了就感觉到了，大叔大声说，父母也变会老的。

我们带着熟食回到我妈摊位的时候，大叔已经大汗淋漓，看起来更显得黑了。我妈捞出一个烧鸡，塞到大叔三轮车上，作为感谢。

我们终于还是给大叔找到了对象，是我小姨的一个同事，35岁，本科毕业，在棉纺厂的宣传办上班，我看过照片，感觉比大叔还显老。

他们见面那天我妈挺高兴，和小姨一起带两人去饭馆吃了顿饭。我妈回来后告诉我有戏，说姑娘很健谈，也很能吃。

几天后我们再次碰见大叔才知道这事黄了，姑娘觉得和大叔聊不到一起去，电话都不接。

大叔有些泄气，照例送给我们两个烤地瓜，只是笑容很勉强，眼睛咪不起来，还老往天上看。

我妈给他打气，说还有人，到时候再给他介绍。

又过了段日子，我们县的执法局总是派车来菜市场考察，开始只是逛逛，几分钟就走，再后来就撵人了。一个面包车下来八九个穿制服的，拿着扩音喇叭喊，让我们回家。

一到这时候小贩们就收拾东西跑路，骑三轮车的也推着左突右窜，我妈骑着车子往菜市场里面跑，我在后面推着，像做贼一样。

再往后执法局就开始没收东西了，秤砣，车子，收进局子里，交完罚款再拿出来。那段时间马路上常见到苹果，梨啥的撒了一地，都是商贩们跑的太着急掉的。

菜市场就此没落了，很少有人再去那里摆摊，包括烤红薯的大叔。后来那里盖起了一长遛商铺，租金还不低，有很多熟人转战商铺，接着做起了买卖。

这时候的菜市场整体看起来干净有序了，但少了以前的热闹和烟火气。

我们家也在菜市场租了一间商铺，还是卖熟食。我们在门店里做肉卖肉，再也用不着我骑车子送肉了，我们家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再次见到大叔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大叔还是在卖烤红薯，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大叔推着一辆新三轮车，车上的炉子也是新做的，他路过我们店门口，和我妈打招呼。

我妈把他们迎进了屋，热情的倒了两碗水。大叔穿一身干净的灰色外套，比以前胖了一些，还是很黑，笑起来露一口大白牙，但他的笑容更纯粹了，看起来很舒服。

大叔说当年菜市场整顿的时候，他有次跑不迭，拐了个急弯，炉子歪了，红薯撒了一地。他收拾好炉子的时候，执法局的人也赶到了，车子扣下，想要得交罚款。

我那时候心灰意冷，心一横想干脆不卖红薯了，回家伺候爹妈去，大叔说。可我回到家，爹却不让我呆在家里，他给了我500块钱，让我把车要回来，因为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我去执法局交了罚款，推着车子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她。大叔指指身边的女人，笑着说。

女人和大叔一般高，穿一件大红外套，脸上红噗噗的，虽然青春不再，但笑起来仍洋溢着少女的羞赧。

她们那天在执法局门口修剪草坪，一共有七八个妇女吧。我看她们也不容易，就把车上剩下的红薯烤了烤，送她们了，大叔说。

然后你们就认识啦，我妈问。

她吃的最多，大叔笑了。

大叔没在店里吃饭，他说要赶去学校门口卖，那里孩子馋，放学时候生意贼好。

那时已是深秋，大街上人烟稀少，凉风阵阵。大叔和他的女人相互依偎着走向了远方，我祝他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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