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自翻] 金发的艾克贝特 Der Blonde Eck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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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自翻] 金发的艾克贝特 Der Blonde Eckbert

2023-08-14 01:41|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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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属于公共领域作品,由本人出于学习目的独立翻译,严禁转载

(德)路德维希·蒂克 Ludwig Tieck,1797年

很久很久以前,在哈尔茨山住着一位被称作“金发的艾克贝特”的骑士。他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一头浓密而又光滑的金色短发垂在他憔悴的面容上。他寂静孤独地生活在一座小小的城堡中,从不与邻人结仇,甚至不怎么出现在城堡的高墙之外。艾克贝特还有一位与他真心相爱的妻子,这位夫人也沉溺于孤寂的生活。不过夫妻二人常常因一事哀叹:万能的主不愿为他们的婚姻赐予爱的结晶。

由于节俭孤僻的生活作风,艾克贝特家鲜少迎来客人。人们也逐渐意识到,艾克贝特唯独在孤独的生活中能获得乐趣和安宁,他身上充满一种沉默的忧郁。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一位名叫菲利普·瓦尔特的年轻男子就与艾克贝特交好,从没有其他人能像他这样经常造访艾克贝特的城堡。瓦尔特拥有和艾克贝特相同的观念,或许正是如此他才得到了艾克贝特的偏爱。瓦尔特的家位于法兰克境内,但他以采集药草和宝石为生,所以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出没于艾克贝特的城堡附近。他辛勤工作,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于生活所求不多,也从不依赖他人。艾克贝特很喜欢与瓦尔特相伴行走在寂静的林间,就连灵魂都能在这段友谊中得以休憩。

总有这样一种时刻,一种人们满怀畏惧的时刻,一种人们面对知己时,心中仍然怀抱着秘密的时刻。人们明明耗费尽所有心力试图隐瞒,但又有某些不可违抗的力量在人们耳边窃窃私语着,告诉人们:坦白吧,将一切和盘托出吧,只有认识了全部的你,这段友情才算真正历经考验!

在随即到来的那个瞬间,有些人触碰到了彼此心灵中最为柔软的部分,可有些人失去了一切。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深秋之夜,艾克贝特与他的妻子贝尔达、他的朋友瓦尔特一同围坐在壁炉旁。屋内明亮的火光照射着城堡的穹顶,屋外潮湿阴冷,树影幢幢,无尽的黑夜透过窗户窥视城堡燃起的每一点亮光。瓦尔特抱怨着回程路那么长那么远的,于是艾克贝特提议道:今晚何不在他这里留宿呢?他们的交谈这才渐入佳境,现在走了可惜,而这间小客厅环境私密,刚添了柴的炉火烧得正旺,多适合瓦尔特留宿。

瓦尔特欣然接受提议,此刻只消一顿丰盛的晚餐,佐以美酒,朋友之间的交谈就会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待他们用过晚餐,仆人撤走餐具并退下,艾克贝特握住瓦尔特的的手说道:“朋友,我希望您听听我妻子年少时的故事,那真是一个罕见的故事。”

“我的荣幸。”瓦尔特回答道。

于是,所有人坐回到壁炉旁边。

午夜中,月亮投下的视线伴随浮动的云影时隐时现。

“我恳求您不要将我的这番举动认作是我们纠缠不休,”贝尔达靠得近了些,“我的丈夫对我说,您性情高洁,如此一来我们对您遮遮掩掩是不公平的。我的故事或许听起来很古怪,但也请您不要将其视作儿戏的童话。

我出身于乡野村落,父亲是位贫穷的牧羊人。我的父母不怎么擅长操持家务,他们往往不知道该靠什么糊口。父亲和母亲动辄因不堪贫困而对彼此恶言相向,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而我自己也如同活在地狱之中,我每天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我其实也知道,我什么好事都办不成,我的的确确是个笨手笨脚、派不上用场的孩子。尽管我非常理解父母的困窘,但我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我既学不会缝衣织布,也没有别的办法赚到一分钱。

我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蜷缩在角落里,任由各种幻想填满大脑。我幻想我是怎么帮到他们的:我突然变得富有,把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倾洒在他们面前,而我津津有味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又或是我发现了埋藏在地下的宝藏;再或者,我将手中握着的小石子点石成金……这些美妙的幻想支配了我的头脑,如果此时我不得不起身去给父母搭把手,而我脑子里又充斥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的身体就更不听使唤了。

我是如此没用,是这个家的累赘,因此我的父亲常常暴跳如雷。他对付我的手段极其残暴,我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什么好话。等我八岁左右的时候,他认为像我这样的孩子就是缺乏管教,我就该被送进那些条件严苛恐怖的教养院和寄宿学校。我的父亲深信,我是个顽固又懒惰的坏孩子,整日无所事事,这种扭曲的性格不得不通过残忍的打骂以矫正。他那时对我的折磨和威逼如今说出来都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仍然不解气,他用开始用更残忍的话语羞辱我。

我伤心至极,哭了整整一夜。我开始害怕白昼的到来,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学会做那些有用的事,可我为什么那么愚蠢?

我恨自己比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愚蠢。

我开始绝望了。

一直挨到天色破晓,我站起身来,打开了破烂的门扉。我意识模糊,只记得起初自己站在空旷的平原上,一会又到了平日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幽暗森林里。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也感觉不到一丝疲惫,我总觉得父亲马上就要追过来。他一定会更加残忍地对待我,因为我试图从那个家,从他身边逃走。

当我再次走出森林时,眼前是一片昏暗厚重的迷雾,而日头正隔着迷雾悬得老高。我一会攀上山丘,一会又走上山崖间蜿蜒的小路。我猜自己正在森林后面的山中,林中幽寂之感席卷而来,我害怕起来。从前我住在平缓的原野上,我没有关于山林的记忆,山林二字在幼小的我听来即是恐怖的代名词。但我无意折返,对父亲的畏惧迫使我向前去。万籁俱寂的清晨里,每当有风穿过树林,树枝发出一丁丁点窸窣声,我便害怕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犹如惊弓之鸟。后来我遇到了些矿工,但我听着他们陌生的口音,又惶恐得几乎昏厥。

我又渴又饿,不得不走进沿途的村庄乞讨。人们问我什么,光是张开嘴巴就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我流浪了差不多四天,一个不小心就走上一条偏僻的小径,结果越走离大道越远。两侧的巉岩逼仄古怪,我被死死夹在中间。岩石表面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孔洞,一块又一块丑陋地堆叠在一起,是凛冽的寒风将它们刻印成零落凄惨的模样。我失去了前行的意志,不知路在何方。那时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气候不算糟糕,所以夜里我还能睡在森林里,或是睡在废弃的牧羊人小屋。

那些天里我又找不到人烟了,我也不知道在这片荒山里何时能再碰到活人。身边的山石峭壁愈发恐怖,我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里面乱转,深渊常常斩断我的前路,我根本不敢往下看。我彻底绝望了,崩溃得又哭又叫,我的声音落在远处的峭壁上,它又以一种极其可怖的方式折返回来,笼罩住我。又到了深夜,我找到一片苔藓地栖身。但我不敢睡着,我总能听到野兽的嚎叫,风悲鸣着穿过岩石的孔隙,还有鸟的怪叫。我只能一个劲地祈祷,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才闭上眼睛。

太阳光落在脸上,我醒来了,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睡在一处峭壁前。我怀揣希望沿着山崖向上爬去,期盼上面能找到离开山林的出路,就算没有出路,有人家,能看到人也好。可当我终于爬到上面,目光所及之处,哪怕一棵树,一个小树丛,甚至是一小块草皮都没有,只剩下石头缝中间露出了点可怜的绿色。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期待了。饥饿蹂躏着我的身体,我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决心等死。又过了一段时间,求生的愿望战胜一切,我跌跌撞撞地爬起,踉跄着往前走,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支离破碎地喘息着,就这么坚持了一天。到了后来,我已经失去大部分意识,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再想着活下去,但真是奇怪,我还怕死。

临近夜晚,周遭的情形终于好了一些,活下去的渴望在我胸口中燃烧,灼伤我身上的每一条血管。我隐约听到远处有磨坊的声音,听不真切,但我相信我听到了。我大步狂奔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轻松降临在我身上。我终于来到这片荒林的尽头了,我看到远处被树木和绿茵覆盖的山峰,它是多么令人安心啊。一瞬间,我从地狱回到了天堂,那些无助远去了,那些幽寂不再恐怖。

然而,我期待的磨坊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瀑布,我确实因此低落了些。我掬起水来大口饮下,就在这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咳。我从未这般喜不自胜,连忙往声音的方向靠近。

一位老妇人坐在森林一隅。她一身黑衣,戴着一顶遮住耳朵的黑色软帽,她的大半张脸也藏在帽子下,手里握着一根拐杖。

我走了过去并祈求她的庇护,这位老妇人让我坐在她的身旁,又给了我些面包和葡萄酒。我吃东西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用嘶哑的喉咙唱起一首圣歌。当她唱完,她便对我说,她允许我与她同行。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下一阵狂喜,即使她的声音奇怪得不得了,人也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她明明拄着拐杖,走起路来却一点都不蹒跚,就是她每走一步整张脸都要扭曲一下,我忍不住地发笑。荒蛮的怪石随着前行的脚步不断后退,我们踏上一片舒适的草地,随后又走进一片深林。太阳落山时我们终于走了出来,而这一刹那我看到的光景,我感受到的一切,我将终生难忘。极尽缱绻的金与红熔化了天际,余晖悄然落向舒展的叶梢,令人迷醉的光芒洒在整片原野之上。森林,还有每一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皆是阒然无声,只有头顶那纤尘不染的天空,为我开启天堂之门。汩汩的清泉与细语的微风点亮了此刻的寂静,一切的一切引人遐思,又让心尖微微刺痛……

我的灵魂,幼小又困苦的灵魂,终是得见这个世界原本的样貌。我浑然忘却自己和引导者的存在,我的思想和目光只顾得上在金色的云层间飘游。

登上小山丘,下面有一片栽种着满满桦树的翠谷,茂密的树林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屋舍。犬吠传来,一条小狗欢蹦乱跳地扑向老妇人,不住地摇着尾巴。它还温顺地围着我转了几圈,然后又跑回老妇人身边。

从山坡往下走的时候,我听到一段奇妙的歌声从小屋中传来。那听起来像是鸟鸣,如此唱到: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Die mich erfreut,

我为之欢畅

So morgen wie heut

明日不过是又一个今朝

In ewger Zeit,

永恒,即是永远如常

O wie mich freut

啊,何以洗脱一切烦恼?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这首短小的歌曲一直一直重复着。

我该怎么形容它呢?它听着仿佛远处响起的号角和风笛,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虚幻地响着。

我太好奇了,甚至没等老妇人允许,我就跑进了她的小屋。黄昏坠落下去带来夜幕的色彩,我在昏暝中分辨出壁橱里摆着的几个杯子,桌上有些形状怪异的器皿,还有一个熠熠生辉的鸟笼悬挂在窗边。我可以确信,那首古怪的歌就是笼中鸟儿所唱。看着老妇人剧烈咳喘的样子,我不由地怀疑她还能不能好起来了。这期间她一会摸摸小狗,一会又对着鸟儿说话,可惜鸟儿只是不断重复着它那首歌。而我被老妇人完全无视了,仿佛我就是个透明人。我借机打量起她,很快我感到一阵不适:她上了年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所以头和脸也跟着没完没了地晃动,我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她的长相。

过了一会,老妇人休息过来,她点亮油灯,布置好餐桌,把晚餐端了上来。她看了我几眼,叫我把那边的藤椅搬过来。餐桌不大,我坐在老妇人对面,但和她贴得很近,火光在我们之间摇曳。老妇人将枯瘦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开始大声祷告。这回她的面部又抽搐起来,我努力克制笑意,以免触怒到她。

吃过晚餐,老妇人再次祷告,结束后她把我带到一间低矮的斗室,斗室里的床就是我今后的归宿,老妇人则是睡在内厅。我已经不剩多少精神,很快我就像昏厥一样睡着了。但是夜里我醒来数次,总能听到老妇人的咳嗽声,她对小狗的说话声。还有那只鸟儿,它一直唱着那首小歌,一次次,一遍遍,在我醒来时,在我睡梦中。窗前的白桦树沙沙作响,遥远的地方有夜莺啼叫,这些声音穿梭在笼中小鸟的歌声中,妙不可言地融合成一首乐曲。我这是醒了吗?抑或是我又坠入了另一场迷梦?

清晨,老妇人叫醒我,她把我以后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当。我在这得纺纱,还得照顾小狗和小鸟。我学得很快,所有活计都难不倒我,这个家里的事情我全都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座远离人烟的房子于我而言新鲜又刺激,我哪里还记得要警惕老妇人的古怪?还有那只鸟儿,我实在对它太好奇了。我总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它的美丽,它的羽毛能够反射出一切可能的光泽,这世间最美妙的浅蓝和仿佛要烧起来的红,在它的颈项和身子上不断变换。每当它唱起歌,它总会高傲地鼓胀身体,以便旁人更清楚地观赏它华美的羽衣。

老妇人常常早出晚归,晚上我会带着小狗一起出去迎接她,而她呼唤我为“孩子”,或是“我的女儿”。人在年幼时,做什么决定只凭感觉,我感觉到她的慈爱,因此我打心底接受了她。晚上她教我读书识字,她拥有的那些古老书籍,曾是我在无尽孤独中的快乐源泉。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从前的日子,我才发现处处是疑云:我生活在无限狭隘的环境里,从未有人造访我们居住的木屋,只有小狗和鸟儿陪伴我。真是奇怪啊,我明明和那只小狗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总是记不起它的名字?

我跟着老妇人生活了四年之久,她才真正对我放下心来,并告诉我一个秘密。她养的鸟儿每天会下一个蛋,而在蛋里,会有一颗珍珠或者宝石……从前我经常看到老妇人在鸟笼前忙活,但我根本没想过真相竟是如此。现在,她把保管宝物的工作交给我,她不在家的时候就需要我取出蛋中的宝石,并放进那个形状古怪的罐子里。老妇人从此把照顾我这事抛在脑后,以一周,甚至一月为期,长时间地离开家。我的纺车骨碌骨碌,小狗叫着,带来奇迹的鸟儿依旧唱着那首歌……在这片幽林里,没有风吹雨打,没有电闪雷鸣,有的只是万籁俱寂。没有人误入这里,没有野兽敢于靠近,日复一日,我心满意足地工作着——换作他人,能这样不被打扰地度过余生,该感到万分庆幸吧。

我阅读着老妇人古老的藏书,做着白日梦。我没法凭空想象,只能为书中角色赋予我熟悉的形象:说着俏皮话的人怎么看都像小狗,衣着华美的贵妇人化作下金蛋的小鸟,老妇人永远都是老妇人,我认识的那位老妇人。我也读过些爱情故事,我在我的幻想中扮演女主角。我创造出这世上最最英俊的骑士,以这世界最最美好的一切装扮他。我费尽心力,他终于拥有了最为卓越高贵的肉体与灵魂。我幻想着,幻想着,幻想我和他的故事,幻想有一天他不再爱我,我的心在那一刻真的被撕碎了。然后我为了挽回他,又在幻想中滔滔不绝地向他陈情,情至深处,也会说出声来——你们笑吧,笑吧!反正我们现在都长大了,都理解年少时光。

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我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小狗是那么地爱我,它极尽一切讨好我之能事,我也跟小鸟交谈,它一直用歌声回应我,我的纺车越转越轻快,我发自内心地祈祷,祈祷一切不要改变。当老妇人结束了她漫游,回到家中,她欣慰地称赞我不仅手脚麻利,模样也变得亭亭玉立起来。她说自从我来了,什么都比从前更顺利了,她对此深深欣慰。

很快,老妇人对待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好。

“你是个听话的姑娘!”老妇人声音依旧嘶哑,“以后,想必你也会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要警惕,人绝对不可走上歧途。一旦做了错事,就会有报应,或早或晚,但终有一天,它会来的。”

她这么说了,我也没在意,因为我以为未来也会和过去一样,我过得那么快活,哪里可能有烦恼。可到了夜里,我又突然想起她的话,我没法领会她的话中深意。我逐字逐句地细品,恍惚间想起鸟儿产下的宝石和珍珠。根据书里对宝藏的描述,那些小东西肯定很值钱吧?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但歧途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还是不明白。

到了我十四岁的时候……那是一个不幸的年纪,我在那时弄脏了我的灵魂。老妇人一如往常离开家,这期间我还是一个人打理着小鸟带来的珍宝,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探寻老妇人那句话的真相。与此同时,我对爱情的渴望日益深刻,我还在幻想与一位完美的骑士相遇、相恋、分别……

一开始这些想法没有给我带来困扰,直到我坐在纺车前,它们又不听指挥地闯进我的思想。英俊的骑士,高贵的王子,他们的影子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与我共舞。可当我抬起头来,我看清周遭的样子:一座破旧的小屋。我现在努力纺纱织布又能如何,连老妇人都不再在乎我了。

老妇人又要出远门了,她告诉我,这次旅行的时间会比从前更长。她希望我好好看家,并且不要虚度光阴。与她分别时,一股忧虑占据了我的心,仿佛今生我已经失去了再见她的机会。我遥遥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忧虑有增无减。我不久之后会作何选择已是一目了然,我当时究竟为什么丝毫没能察觉呢?

从这天开始,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辛劳地照顾小狗和小鸟,它们似乎已有预感,于是对我愈发亲近。过了一段时日,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要走了,带上小鸟,离开这里,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不是没有犹豫,我也想留在这里。可去意煽动我,绞索般勒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身体里,我的灵魂里,有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它们狂乱地争斗不休,而我毫无办法。

忽然,一种宁静的孤独降临了,我犹如醍醐灌顶。再睁开眼睛,我看见了一个新世界,不是这座只有树木、小屋、小狗、小鸟的森林,而是外面五光十色,瞬息万变的世界。

这时,小狗见我呆立在原地,便一边叫着一边扑着我的裤脚。我看着它,尽管去意已决,但我依旧不知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处置它?我知道,它有多么爱我。

我看到窗外桦树林闪起星星点点的光芒,似是转瞬即逝的火花。阳光蓦地铺洒开来,在整片原野落下金色光辉。

时机到了,我不得不走了。我迅速抓起小狗,把它牢牢拴住,用胳膊夹住鸟笼。我的行动吓到了小狗,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蜷缩在角落里哼叫起来。它很爱我,我知道的,但我不能带它走,我害怕带它一起走。

我又拿走了一个装满宝石的罐子。我只带走了一个,剩下的都留在房子里。

我走出大门之后,鸟儿在笼子里扭头看我,脖子扭成人类不可能做到的样子。小狗大叫起来,爪子啪啦啪啦地打着地面。它想靠近我,想跟我一起走,但它只是在白费力气。

我选择了和布满怪石的路相反的那一条。小狗还在叫着,它可能哭了,我的心揪了起来。小鸟几次想唱歌,但路途颠簸,它不再发出声音。

小狗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终于听不到了。我失声痛哭,差一点就放弃了,但新世界的光芒又牵着我向前走去。

我翻过几座山和森林,走到晚上,我打算去村庄里投宿。我走进一家小酒馆,笨手笨脚地要了一间屋子。我很平静地睡下了,只是在梦里,我看到老妇人就站在我的床前。

之后的旅途一直很无趣,但我越是走远,就越是害怕想起老妇人和小狗。我总是想着,我把小狗拴在那里,又没有人照顾,它是不是已经……

走在森林里,我总感觉老妇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她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不停往前走。歇脚时我把鸟笼放在地面,鸟儿就又唱起那首古怪的小歌。听着它的歌声,过去几年的景象又一次鲜活地在我眼前浮现。

人总是善忘又善变,忘记了幸福的感觉就要抹黑曾经的美好,记不起痛苦又要粉饰过去的不幸。

就这样,我荒唐地觉得,童年的那趟长路走起来远比现在好受,我竟然想要和过去的我交换。

我卖掉了一些宝石,以保证自己还能再流浪一段日子。有一天,我路过了一个小村庄,刚走进去我就感觉浑身如触电般发麻。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我就认出来了。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竟然回来了!

无数回忆涌入心间,我狂喜不已,眼泪控制不住地沿着面颊和下巴流淌。村子里有了些变化,有些新建的房屋,也有过去的房子倒塌了,我还看到了火灾的痕迹。但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想赶快回家,去见父亲和母亲。

我来到那座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前,门槛、门把手都和从前一模一样,门虚掩着,和往日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的心狂跳着,我还没准备好敲门,但门已经被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了——

一张陌生的面孔转过来,对方瞪大眼睛看我。

牧、牧羊人马丁是住在这里吗?我问道。

你问马丁?他和他的妻子在三年前就死了。

……

我发了疯似的飞奔离去,冲出村庄,四周回荡着我凄凉的哭声。

我本来计划得那么好,我要用我得到的金银财宝吓他们一跳。我小时候一直一直如此幻想着,我本来没有机会做到,我原本几乎不可能得到这大把大把的财宝——可如今呢?如今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不可能再和我一起高兴了,我这辈子的期待都落空了!

……

我在一座美丽的城镇里租下一间带花园的小房子,聘来一个女佣与我同住。如我预想那般,我的生活美妙极了。那位老妇人还有曾经那段日子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

我从那边带来的鸟儿也很久再唱歌了,所以当它在某个夜里忽然又唱起歌,我才害怕得无法动弹。那首歌的歌词改变了,它唱道: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Wie liegst du weit!

你怎会就这样远去!

O dich gereut Einst mit der Zeit.

终有一天,光阴远去,你将后悔不迭

Ach einzge Freud

啊,什么才是洗脱一切烦恼的唯一良药?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挨到天明,我曾犯下的恶行重新浮现在眼前,罪孽的痛苦比当初还要强烈。当我起床时,那只鸟冰冷地望着我,它看清了我所有的罪行,它现在令我如此恐惧。它一直、一直、一直唱着它的歌,声音越来越响,回音越来越清晰,它要永远这么唱下去了!

看着它,我如何不惊恐!

终于,我将手伸进鸟笼,我意已决。我不再犹豫地收紧手指。它的眼里充满祈求,我最终还是松了手,可它已经死了。

我将它埋在园子里。

随后的日子,另一种恐惧侵袭了我。我开始害怕女佣,害怕她来抢夺我的财宝,或者她干脆要杀了我。这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我将自己交给了一位认识许久的骑士,我是那么爱他——好了,瓦尔特先生,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如你所见,”艾克贝特略显仓促地开口,“她的青春,她的美丽,还有年少时光赋予她的魅惑……她如同奇迹般降临在我的面前,我对她的爱超越了一切的一切。我是个平平无奇、一无所有的男人,失去了她的爱,我将失去一切。哪怕是一个瞬间,我也从未后悔过与贝尔达结合。”

“真是聊了很久。”贝尔达又道,“夜深了,我们该歇息了。”

她起身走向卧房,瓦尔特在她的门前亲吻了她的手背,并道了一句晚安:“尊贵的夫人,感谢您的诉说,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你是如何照料那只独特的鸟儿,还有小小的施托米安。”

随后,瓦尔特也回到房里歇下了,只有艾克贝特不安地在大厅中徘徊。

“他不一定会那么愚蠢……”艾克贝特焦虑不已,“是我怂恿了我的妻子将她的故事告诉他,但我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他!他怎么不会想到利用她?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知道,人是那么可悲,那么贪得无厌,他一定在觊觎我们的宝石,他肯定会来谋夺我们的财产!”

艾克贝特忽然想起,刚才瓦尔特告辞的时候,脸上看不出多少真心。他是那么信任他,他怎么能!猜忌与怀疑的阴云一旦升起,任何琐碎的小事都将成为控告的证据。为他轻率的错信,艾克贝特难以自抑地诅咒起他那善良的朋友,一切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他整夜沉浸在可怕的想象之中,天亮时都没有睡上多久。

贝尔达忽然就病倒了,早餐的时候甚至没法前来餐厅。瓦尔特似乎毫不在意,走的时候也一脸无动于衷,艾克贝特无法理解瓦尔特的行为。他来到贝尔达身边,贝尔达发着高烧,喃喃地说着:昨晚的事情,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夜之后,瓦尔特几乎不再踏足朋友的城堡。就算他偶尔来了,也只是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便走。为此艾克贝特陷入了极度煎熬的状态,他竭尽全力在贝尔达和瓦尔特面前保持平静,可谁察觉不到他的异状呢?

贝尔达病得愈发重了,医生满面愁云,他眼睁睁看着贝尔达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而眼里的血丝一点点变深。

终于到了一个清晨,女仆唤来艾克贝特,贝尔达让她们退下。

“我最爱的人,”她开始诉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就是它摧毁了我的身心,即使那只是琐碎的细节,但我无法视而不见——你知道的,无论我说过多少次从前的事,我怎么都想不起小狗的名字。但那天夜里,瓦尔特最后说了什么?他说:‘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你是如何照料那只独特的鸟儿,还有小小的施托米安。’施托米安!这真的是巧合吗?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难道他是故意为之?这个人,他究竟与我的曾经有什么关联?我也告诉过自己,别再想了,可我停不下来,我越想越觉得心惊!我已经深陷泥淖,就是因为他,我已经无法从过去抽身了……艾克贝特,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艾克贝特深深地注视着痛苦的妻子。他沉默许久后只搜刮出几句苍白的安慰,然后离开了她。在城堡一处偏僻的房间里,艾克贝特被无法言说的不安包围着,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这么多年来,瓦尔特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通向外界的窗户,而现在也是他,他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令艾克贝特惊恐无状的人。

还有回头路吗?还有可能找回过去的愉快与轻松吗?

艾克贝特取来弓弩,他只能通过狩猎稍微散散心了。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厚厚的积雪覆盖整座山林,压弯了树木的枝条。艾克贝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汗水布满他的额头,他因为找不见猎物变得更加暴躁了。忽然间,艾克贝特看到远处有个晃动的人影,是瓦尔特,瓦尔特正在采集树干上的苔藓。

瓦尔特也远远地看到了艾克贝特。

瓦尔特起初没什么动作,但很快他惊恐地挥舞起手臂。

一支箭穿过他的胸膛,他一头栽进深渊之中。

艾克贝特终于找回了往日的平静。

他在寒风中战栗着,他该回去了。但他一不小心迷失在森林中,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回城堡的路。

回到城堡的时候,仆从们告知艾克贝特贝尔达的死讯,她在死前仍然对瓦尔特和老妇人的事念念不忘,说了一遍,又一遍……

艾克贝特从此生活在巨大的孤独之中,他郁郁寡欢,总是想起妻子的事情。并且他总是害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杀掉朋友的景象一遍遍在他的眼前重演,他的灵魂活在永远的煎熬之中,已经彻底朽坏了。

为了放松身心,艾克贝特启程前往另一座城镇,他打算回到人群与庆典之中。他渴望有谁能来填补他虚无的灵魂,可每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又会想起瓦尔特。他已经无法找到一个交心的朋友了,他这般想着,朋友只会为彼此带来不幸。

他曾经拥有多么美好的人生啊。

他和贝尔达,和瓦尔特,他曾经生活在美妙的寂静之中,他曾经拥有可以一同欢笑的朋友……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人生美好得犹如一本童话。可如今余下的,是不知还要熬过多少年的虚无。

贝尔达和瓦尔特,他们不在了。

然而,命运再一次为艾克贝特献上礼物。

一位年轻的骑士,胡戈,他主动接近了陷入忧郁与沉寂的艾克贝特。他那真诚的仰慕之心令艾克贝特惊喜异常,他很快与这位陌生的骑士交好,远比他预想的迅速且轻松。胡戈对艾克贝特十分热情殷切,不放过任何能为艾克贝特做的事情。他们变得形影不离,倘若谁要出去骑马,身边必然不能少了另一位。

但艾克贝特还是无法快乐起来,他清楚地知道,胡戈对他的爱仅仅出于一种幻觉。

胡戈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过去。

倾诉一切的渴望再一次升腾起来,艾克贝特希望证明他与胡戈之间是真正的友情,就算胡戈知道了一切,他还是会留在自己身边。

与此同时,艾克贝特也深深地忧虑和畏惧着,他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变得面目可憎。

若非全然无关的陌生人,谁还会尊敬他,信赖他?他就是如此一文不值。

尽管如此,艾克贝特到底无法抵挡发自灵魂的渴望。在一次寂静的林间骑行中,艾克贝特向胡戈坦白了一切。他问他:“你还会爱一个杀人犯吗?”

闻言,胡戈无比触动,他想尽一切办法抚慰艾克贝特动荡不安的内心。艾克贝特满足了,他轻快地与胡戈一同回到城镇。

那之后,在城镇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入夜的灯火映照在胡戈的脸上。

艾克贝特知道,诅咒又一次应验了,胡戈背叛了他。

胡戈露出轻蔑讥讽的神情,他不再与艾克贝特交流,却与其他骑士相谈甚欢。这之中有一位年长的骑士,他一直垂涎于艾克贝特的女人和财宝。他似乎在向胡戈打探着什么,二人躲藏在阴影里,向艾克贝特投来晦涩的目光。

艾克贝特的怀疑得到了验证,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轻信于人?艾克贝特的胸口升起熊熊烈火,他如死不瞑目的死人般地瞪视着胡戈。

忽然,艾克贝特在那团幽灵般的人影中看到了瓦尔特的脸。

胡戈的每一个表情,他与人交谈时的举止,他整个人……他根本就不是胡戈!

瓦尔特!

他是瓦尔特!

艾克贝特大骇,灭顶的恐惧浇在他通身之上。他踉踉跄跄地逃出来,连夜离开这座城镇。他迷失在回家的路上,不知绕了多少弯路,总算回到了他的城堡。

艾克贝特狂乱地穿过长廊,跑过一间又一间屋子。他已然无法思考,一个又一个可怖的念头灌进他的脑子里,他根本无法合上眼睛。

他觉得他是疯了,疯狂的幻象萦绕在他的身边。他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瓦尔特,他们疯狂地纠缠着他,他将永无宁日。

艾克贝特决心再次踏上旅途,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应该好好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绪。

至于什么朋友、友情?他不再敢想,是时候放弃了,永远地放弃这些痴心妄想。

他骑着马出发,走上一趟看不见终点的旅途。他无力关注身边的景色,不知自己正在何处,更不知前路在何方。马儿驮着他飞驰,他们一连赶了许多天路。等艾克贝特回过神来,他已经迷失在怪石嶙峋的山间。他无助地寻找着出路,却怎么都找不到。

终于,他遇到了一个年迈的农夫,对方为他指出一条小道,路的尽头有一条瀑布。艾克贝特拿出几个钱币答谢农夫,农夫却拒绝了。

艾克贝特又看到了幻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只能看到瓦尔特!瓦尔特,都是瓦尔特!所有人都是瓦尔特!”

这里除了瓦尔特、瓦尔特和瓦尔特,又还能有谁在呢?

艾克贝特癫狂地挥动马鞭迫使马儿跑起来,他浑浑噩噩地穿过绿茵与森林。马儿终是死在了路上,艾克贝特便丢下马匹——剩下的路,只能由他一个人走下去。

他做梦般地登上一座山丘,一阵活泼的犬吠传来,白桦树悄悄低语。

艾克贝特听到了一首奇妙的小歌。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Mich wieder freut

我再度为之欢畅

Mir geschieht kein Leid

这里没有苦痛

Hier wohnt kein Neid

这里没有怨愤

Von neuem mich freut

再一次,再一次愉悦我心

Waldeinsamkeit

静寂孤林

艾克贝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的意识,他的直觉,全都离他远去了。他是在做梦吗?还是他正身处贝尔达的梦中?

那个梦,贝尔达无数次诉说,艾克贝特记得住每个细节的梦,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艾克贝特的眼前。

什么回忆,什么幻象,它们都不重要了。

艾克贝特着了魔般,痴痴地望向四周。

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咳嗽着出现在山丘之上,手里拄着一根拐杖。

“都带来了吗?我的小鸟,我的珠宝,我的小狗?”她嘶哑地喊着,“瞧啊,自作孽不可活,你的报应来了,艾克贝特!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好朋友瓦尔特,我是你的胡戈啊!”

“我的主!我的主!”艾克贝特凄厉的嚎叫刺破静寂,“我都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把这死一般的寂静带进我的生命中……太可怕了,没有什么比这死寂更可怕的了!”

“贝尔达是你亲生的姐姐。”

艾克贝特应声倒地。

“她本已经通过了考验,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我都决定留下她了,但她怎么能这么邪恶地背叛我?我就告诉你吧,她是一个骑士的女儿,养在一个农夫家里,她是你父亲的女儿。”

“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要惩罚我!”艾克贝特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

“你的父亲在你小时候分明告诉过你,他默许她的妻子把女儿送走,因为这个孩子是另一个女人生下的。”

混沌的迷狂之中,艾克贝特倒毙于尘土里。

但他仍然能听到,老妇人喑哑地喋喋不休,小狗吠叫着,而鸟儿永远重复着它的歌。

(完)

一点不那么严肃的译后记:

路德维希·蒂克的《金发的艾克贝特》是德国浪漫主义早期的艺术童话的代表作之一,名字里虽然有个“童话”,但任谁读完都不可能把这个故事讲给小朋友听吧……所以这个分类的重点,其实是在艺术上。

在格林兄弟之前,整个德国的童话和其他地区一样,都是在民间口耳相传,所以一个故事常有许多版本。比如小红帽吧,蒂克就为这个故事写了一个五幕剧,《小红帽的生与死:一个悲剧》。剧本我看完了,结局是:小红帽和外婆都被大灰狼撕碎了吃掉,而大灰狼也被撑死了……

这也太惨了吧!蒂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需要我给你个抱抱吗!

再比如福凯的《涡堤孩》和安徒生的《海的女儿》,这两篇故事也非常类似。从时间线上讲,福凯的作品写于1811年,早于安徒生的1837年。而在他们之前,欧洲早就有了关于水妖温蒂尼的传说。福凯笔下的涡堤孩就像黑化版的小美人鱼,男主人公和涡堤孩结婚后移情别恋,涡堤孩只有杀了他才能避免化成泡沫,然后……涡堤孩含泪把他杀了。

虽然但是……总之还挺解气的。

再说说《金发的艾克贝特》。

我第一次是在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的《金发的艾克贝特 德语A2简读本》上读的,我猜也有其他人是通过这个简读本了解到这个故事的,可能也会奇怪我翻译的版本怎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句子……

但即使是简读本,我看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傻眼了很久。

我一开始觉得这个故事很刺激,也很阴暗,又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想了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艾克贝特和贝尔达该如何逃离命运的枷锁。虽然我可以设想贝尔达没有背叛老妇人,没有拴住小狗,没有杀死小鸟,没有和艾克贝特相遇,又或者艾克贝特没有杀死瓦尔特和胡戈……但艾克贝特与贝尔达的悲剧起源于上一代的恩怨纠葛,他们的命运早已隐藏在血脉之中。只要他们相爱,悲剧的齿轮就彻底咬合在了一起。

这么一想,真的好郁闷,我还是别想了吧。

再就是这篇童话的语言风格。

我每次读都觉得这个故事给人一种窃窃私语的感觉,就是那种,你站在树林里,你听到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开始你不以为意,觉得都是虫鸣,但忽然有一个瞬间你反应过来,那些声音都是人的低语。你抬起头想要找出说话的人,可你怎么都找不到。

这,这难道就是古神的低语吗!?

开个玩笑。

不过德国的森林嘛,尤其是哈尔茨地区的森林,都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再配上从十月底到复活节一直不见亮的阴天,还有连绵不断、落在地上又积不起来的脏兮兮的雨夹雪……德国人能写出这么些阴暗的故事,我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哼。

但不得不说,虽然故事阴郁晦涩,蒂克的文笔却非常优美动人。相比于某些德国作家,蒂克的文字简直不要太好懂。

没错,我说的就是你,Herr Mann!你要不要读读看你自己在写什么!

而我在翻译的时候,却意外地因为蒂克的文风陷入纠结。我将整个故事翻译完后发现,前半段的翻译符合这个故事华丽又诡谲的印象,后半段怎么就变得干巴巴的了?

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我翻译到后来没有耐心了,就糊弄了……

之后我放着翻译好的故事一段时间没看,再拿起原文和我的翻译进行对比,我才意识到原文的后半段的确不复前半段的风格。

一时间,我的心情五味杂陈。

从结构上看,这篇故事最美丽的部分全部出自贝尔达的自述,她的的确确是个充满想象力和才情的女性。而我对故事前半段的痴迷,也正是我对贝尔达本人的痴迷。

而在贝尔达死后,艾克贝特的故事是那么得灰白、乏味且仓促,仿佛所有的美好又迷人的想象都随着贝尔达一起消散了。艾克贝特最终一个人迎来了凄惨的结局,倒在名为“现实”的肮脏污泥里。

罢了罢了,留点空闲用来回味吧。

最后再说一点。

我不是德语专业出身,所以翻译的时候非常随便……虽然是逐句翻译的,但很多地方都是意译,中文怎么顺我怎么翻……

我主要还是为在翻译的过程中学德语,所以请各位挑错的时候温柔一点,谢谢!

之后我还会继续翻译各种文章,只要我的德语水平还没达到看一篇论文不需要查一次字典的程度,我都会继续翻译!

不来关注一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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