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老人与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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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老人与海(六)

2023-04-07 05:3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作者:海明威

有时候它迷失了那臭迹。但是它总会重新嗅到,或者只嗅到一点点臭迹,然后就迅疾地紧追上去。这是一条巨大的灰鲭鲨,天生就能游得跟海里最快的鱼一样快,浑身除了上下颚以外,处处都很优美。

它的背像剑鱼的一样蓝,肚子是银白色的,皮又光滑又漂亮。它长得像剑鱼一样,所不同的是它那巨大的两颚,眼下它就在水面下迅疾地游着,双颚紧闭着,高耸的背鳍像刀子一般划破水面,丝毫也不晃动。

在它紧闭的双唇里,八排牙齿全都向内倾斜。跟大多数鲨鱼不同,它的牙齿不是角锥形的。

这些牙像爪子一样蜷在一起时,形状就如同人的手指头。它们几乎跟老人的手指一样长,两边都有剃刀般锋利的刃子。这种鱼天生要吃海里所有的鱼,尽管那些鱼游得那么快,长得那么壮,装备那么齐全,以至于没有任何别的对手。这时它嗅出了新的臭迹,加快游起来,蓝色的背鳍划开了水面。

老人一见它来了,就知道它是一条毫不畏惧、为所欲为的鲨鱼。他准备好了鱼叉,把绳子系紧,一面瞅着那鲨鱼游向前来。绳子短了,缺了他割下用来绑鱼的那一段。

这时老人的头脑清醒好使,决心也大,但是不抱多少希望。好景不长,他想。他瞅着鲨鱼逼近的时候,望了望那条大鱼。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他想。我没法阻止它来袭击我,但是也许我能弄死它。Dentuso,他想。让你妈倒霉去吧。

鲨鱼飞速地逼近船尾,它袭击大鱼的时候,老人看见它张开了嘴,一双眼睛好奇异,牙齿咔嚓一声朝鱼尾上方的肉里猛咬进去。鲨鱼的头钻出了水面,背也露出水来,老人听见鲨鱼撕开大鱼皮肉的声音,便用鱼叉朝下猛地扎进鲨鱼的脑袋,正扎在两眼之间的那条线和从鼻子笔直通到脑后的那条线的交叉点上。

其实并不存在这两条线。只有那又粗又尖的蓝色脑袋,两只大眼睛,和那咔嚓作响、伸得长长的、吞噬一切的两颚。不过那正是脑子的所在,老人刺了个正着。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把一支锋利的鱼叉扎了进去。他扎下去时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满怀决心和狠毒。

鲨鱼翻过身来,老人看出它的眼珠已经没有生气了,接着它又翻了个身,身上缠了两圈绳子。老人知道它没命了,可鲨鱼却不肯认输。这时它肚皮朝上,尾巴噼里啪啦扑打着,两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像快艇一样划破水面。海水被它的尾巴拍打起一片白浪,它身子的四分之三脱出了水面,这时绳子绷紧了,颤抖着,随即啪地断了。鲨鱼在水面上静静地躺了一会,老人瞅着它。然后它就慢慢沉下去了。

“它吃掉了大约四十磅肉”,老人大声说道。它把我的鱼叉也带走了,还有整条绳子,他想,而眼下我的鱼又在淌血,还会有别的鲨鱼来。

他不愿再看这条鱼了,因为它已经给咬得残缺不全了。鱼遭到袭击时,就好像他自己遭到了袭击。

可是我把袭击我这条鱼的鲨鱼给宰了,他想。它可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Dentuso。天晓得我也见过不少大鱼呢。

好景不长,他想。但愿这是一场梦,但愿我压根儿没钓到这条鱼,正独自垫着报纸躺在床上。

“不过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他说。“人尽可被毁灭,但是不会被打败。”不过我很难过,把这条鱼给杀死了,他想。现在倒霉的时刻快到了,可我连鱼叉也没有。这条Dentuso又残忍,又能干,又强壮,又聪明。但是我比它更聪明。也许不是这样,他想。也许我仅仅是装备比它强。

“别想啦,老家伙”,他大声说道。“顺着这条航线行驶吧,有了事情就担当着。”

但是我一定要想,他想。因为我只剩下这件事可干了。这件事,还有棒球。不知道了不起的迪马乔喜不喜欢我那样扎中它的脑子?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想。什么人都做得到。

但是,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手像骨刺一样给我招来很大的麻烦呢?我可说不准。我的脚后跟从没出过毛病,只有一次游泳时踩在一条刺鳐上,脚后跟给扎了一下,小腿就麻木了,痛得受不了。

“想点愉快的事情吧,老家伙”,他说。“每过一分钟,你就离家近一点。丢了四十磅鱼肉,船行驶起来就轻快些了。”

他很清楚,等他把船驶进海流中间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可是眼下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有办法”,他大声说道。“我可以把刀子绑在一支桨柄上。”

于是他腋下夹着舵柄,一只脚踩住了帆脚绳,把刀子绑在一支桨柄上。

“瞧”,他说。“我依旧是个老头。不过我不是手无寸铁了。”

这时又刮起了清风,船顺利地往前驶着。他只管瞧着鱼的前半身,又恢复了一点希望。

不抱希望才蠢哪,他想。再说,我认为这是一桩罪过。别想罪过了,他想。不想罪过,麻烦已经够多了。何况我也不懂这种事。

我不懂这种事,也说不准信不信这种事。也许杀死这条鱼是一桩罪过。我看是的,即使我是为了养活自己,为了养活许多人,才这么做的。不过那样一来,什么都是罪过了。别想罪过了。现在去想也为时太晚了,有些人是拿了钱来干这种事的。让他们去考虑吧。你生来是个渔夫,正如那鱼生来是条鱼一样。圣彼德罗是个渔夫,跟那了不起的迪马乔的父亲一样。

但是他喜欢去想一切跟他有牵连的事,因为没有书报可看,也没有收音机,他就想得很多,不停地想到罪过。你不光是为了养活自己,为了卖钱买食品才杀死那鱼的,他想。你杀死它是出于自尊,因为你是个渔夫。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死后你还是爱它。你既然爱它,把它杀死就不是罪过。或许是更大的罪过?

“你想得太多了,老家伙”,他大声说道。

不过你以杀死那条Dentuso为快,他想。它跟你一样,靠吃活鱼维生。它不是食腐动物,也不像有些鲨鱼那样,游来游去地只顾贪吃。它又美丽又尊贵,无所畏惧。

“我是为了自卫才杀死它的”,老人大声说道。“杀得也很利索。”

再说,他想,在某种意义上,人间万物都是一物杀一物。捕鱼既养活了我,也快把我害死了。那孩子使我活着,他想。我不能过分欺骗自己。

他把身子探出船舷,从鱼身上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他嚼了嚼,觉得肉质不错,味道挺香。像兽肉一样,又坚实又多汁,不过不是红色的。肉里筋不多,他知道能在市场上卖最高价。但是他没法让肉的气味不散布到水里去,他知道大难就要临头了。

风不停地吹着,稍微转向了东北方,他知道这意味风不会减退。老人朝前方望去,但却见不到帆,也见不到任何船只或船上冒出来的烟。只有飞鱼从船头跃起,向两边飞掠过去,还有一簇簇黄色的马尾藻。他连一只鸟也看不见。

船已经行驶了两个钟头,他在船尾歇着,有时从马林鱼身上撕下块肉来嚼嚼,尽量休息一下,积攒些力气,这时他看见了两条鲨鱼中的第一条。

“Ay”,他大声说道。这个字是没法翻译的,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人觉得钉子穿过他的手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喊声。

“Galanos”,他大声说道。他看见第二条鲨鳍在第一条鲨鳍后面冒出来,从那褐色三角形的鳍和那摆来摆去的尾巴,他认出这是两条铲鼻鲨。它们嗅出了臭迹,顿时兴奋起来,因为饿得发傻了,兴奋中时而将臭迹丢失,时而重又嗅到。不过它们始终在逼近。

老人系紧帆脚绳,卡好了舵柄。随即拿起了上面绑着刀子的桨。他把桨尽量轻轻地举起来,因为他的手痛得不听使唤了。接着他又把手张开,再轻轻地握住了桨,让手放松一下。

随即他把手攥得紧紧的,让它们忍住了痛不缩回来,一面注视着鲨鱼过来。他看得见它们那宽大、扁平的铲子形的头,和那带白尖的宽宽的胸鳍。这是两条可恶的鲨鱼,气味难闻,既好吃腐食,又嗜杀成性,饥饿的时候,还会去咬桨和舵。正是这种鲨鱼,会趁海龟在水面上睡觉时咬掉它们的腿和鳍足,要是饿急了,还会袭击水里的人,即使人身上并没有鱼血或鱼黏液的腥味。

“Ay”,老人说。“Galanos。来吧,Galanos。”

它们来了。但是没有像灰鲭鲨那样游来。一条鲨鱼转了个身,钻到小船底下不见了,等它撕扯大鱼时,老人觉得小船在晃动。另一条鲨鱼用它一条缝似的眼睛瞅着老人,然后飞速地游过去,张开半圆形的大嘴,朝大鱼身上被咬过的地方咬去。

在它褐色的头顶和脊背上,在脑子和脊髓相连的地方,有一条清晰的纹路,老人就用绑在桨上的刀子朝那交叉点扎进去,然后拔出来,再扎进鲨鱼那猫似的黄眼睛里。鲨鱼放开了大鱼,身子朝下滑下去,临死时还在吞它咬下的肉。

另一条鲨鱼仍在摧残那条大鱼,弄得小船还在摇晃,老人松开了帆脚绳,让船向侧面摆动,使鲨鱼从船底下露出来。他一看见鲨鱼,就从船舷上探出身子,拿刀子朝它猛戳下去。他只是扎到了肉,而鲨鱼皮又太坚韧,刀子几乎戳不进去。

这一戳不仅震痛了他的手,也震痛了他的肩膀。不过鲨鱼又迅速浮上来,露出了脑袋,老人趁它的鼻子伸出水面挨上那条鱼的时候,对准它扁平的脑袋中央扎去。老人拔出刀来,朝同一地方又扎了下去。它依然闭紧嘴咬住大鱼不放,老人一刀戳进它的左眼。这鲨鱼还悬在那里。

“还不够吗?”老人说,随即又把刀子扎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之间。这一次扎起来很容易,他觉得鲨鱼的软骨断了。老人把桨倒过来,把刀子插在鲨鱼的两颚中间,想把它的嘴撬开。他把刀子绞了绞,鲨鱼松开嘴滑下去的时候,他说:“去吧,Galano。滑到一英里深的水里去。去找你的朋友吧,也许是你的妈妈呢。”

老人擦了擦刀口,把桨放下。接着他扯起帆脚绳,鼓起了帆,让小船顺着航道驶去。

“它们一准把它吃掉了四分之一,而且吃的是顶好的肉”,他大声说道。“但愿这是一场梦,但愿我压根儿没有钓到它。我为此感到抱歉,鱼。真是一错百错。”他顿住了,这时也不想朝鱼看了。那鱼已经淌光了血,还受到海浪的冲刷,看上去像镜背镀的银白色,身上的条纹依然看得出来。

“鱼啊,我不该出海出得这么远”,他说。“对你对我来说都不该。我很抱歉,鱼啊。”

好吧,他对自己说。检查一下绑刀的绳子,看看断了没有。然后把你的手料理好,因为还会有麻烦呢。

“有一块磨刀石就好了”,老人检查了绑在桨柄上的绳子后说。“我应该带一块磨石来。”你应该带的东西多着呢,他想。但是你却没有带来,老家伙。现在不是想你没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想想你用现有的东西能做什么事吧。

“你给我出了许多高招”,他大声说道。“我都听腻了。”

他把舵柄夹在腋下,双手浸在水里,小船向前驶去。

“天知道最后那条鲨鱼撕去了多少鱼肉”,他说。“不过这船现在可轻多了。”他不愿意去想那鱼给撕得残缺不全的肚子。他知道鲨鱼每次猛扑上去,总要撕去不少肉,还知道大鱼这时给所有的鲨鱼留下了一道臭迹,宽得像海面上的一条大路。

这条鱼可以把一个人养活一冬天,他想。别这么想吧。还是歇一歇,把你的手调养好,守住这剩下来的鱼肉。水里有那么重的气味,我手上的血腥味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再说这手上也没淌多少血。划破什么地方也没关系。出出血会使左手不再抽筋。

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想的呢?他想。什么也没有。我必须什么也不想,等待下一拨鲨鱼来。这要真是一场梦就好了,他想。可是谁晓得呢?也许结果会是好的。

接着来的是一条单独的铲鼻鲨。瞧它来的架势,就像一头猪奔向猪食槽,如果说猪有那么大的嘴,你都可以把脑袋伸进去的话。老人让它去咬那条大鱼,然后把绑在桨上的刀子扎进它的脑子里。但是鲨鱼朝后猛地一转身,那把刀子啪的一声断了。

老人便定下心来掌舵。他看也不看那条大鲨鱼,任它慢慢地沉下水去,先是跟真身一样大,随即渐渐变小,然后成了一丁点。这种情景总让老人看得入迷。可是这时他看都不看一眼。

“我现在还有鱼钩呢”,他说。“不过这没有用。我还有那两把桨、那个舵柄和那根短棍。”

它们这下可把我打垮了,他想。我太老了,没法用棍子把鲨鱼打死。但是只要我有桨、短棍和舵柄,我就要试一试。

他又把手浸在水里。这时渐渐到了傍晚时分,除了大海和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天上的风刮得比先前大了些,他希望马上能看到陆地。

“你累了,老家伙”,他说。“打骨子里累了。”

直到快日落时,鲨鱼才又向他扑来。

老人看见两片褐色的鳍顺着大鱼在水里必然留下的宽阔踪迹游来。它们甚至不用去搜寻鱼的臭迹,就肩并肩地朝小船直奔过来。

他卡好舵柄,系好帆脚绳,伸手到船尾下去取那根短棍。那原是个桨柄,是从一支断桨上锯下来的,大约有两英尺半长。因为桨柄上有个把手,他只用一只手去抓才觉得对劲,于是便把它稳稳地抓在右手里,把手弯起来握在上面,一面望着鲨鱼的到来。两条都是Galanos。

我一定要让第一条鲨鱼紧紧咬住了,然后再朝它鼻尖上砸下去,或者直朝它头顶上劈下去,他想。

两条鲨鱼一同紧逼过来,他一见离他较近的那条张开嘴咬进大鱼的银色胁腹,就高高地举起短棍,猛击下去,砰的一声砸在鲨鱼宽阔的头顶上。棍子落下去时,他觉得好像打在坚韧的橡胶上。不过他也感觉到了坚硬的骨头,就在鲨鱼从大鱼身上滑下时,他又朝它的鼻尖上狠狠地揍了一棍。

另一条鲨鱼一直出没不定,这时又张开大嘴扑了上来。它猛冲向大鱼,咬紧了嘴巴,老人看见它嘴角上漏出一块块白花花的鱼肉。他抡起棍子朝它打去,只击中了它的头,鲨鱼朝他望了望,然后把它咬住的肉撕去了。等它溜开要吞下那肉时,老人又揍了它一棍,不过只是击中了那又厚实又坚韧的橡皮般的地方。

“来吧,Galano”,老人说。“再过来吧。”

鲨鱼又冲上来了,老人趁它一闭嘴,就给了它一棍。他把棍子举到不能再高的地步,结结实实地揍了它一下。

这一回他觉得击中了脑后的骨头,于是朝同一部位又打了一下,鲨鱼动作缓慢地撕下嘴里咬着的肉,然后从大鱼身上滑下去了。

老人提防着它再回来,可是两条鲨鱼都没露面。后来他看见其中一条在水面上打着转儿游。他却没有看见另一条的鳍。

我没法指望杀死它们了,他想。我年轻的时候可能还行。不过我把它们俩都打成了重伤,它们谁也不会觉得好过。要是我能用双手抡起一根棒球棒,我准能把第一条打死。即使现在也能,他想。

他不愿朝那条鱼看。他知道它的半个身子给撕光了。他刚才跟鲨鱼搏斗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马上就要天黑了”,他说。“到时候我就要看见哈瓦那的灯火了。我要是往东去得太远,就会看见哪一处新海滩的灯光。”

眼下我不会离港太远了,他想。我希望没人为我担心。当然,只有那孩子会担心。不过我相信他有信心。许多老渔夫也会担心。还有不少别的人,他想。我住在一个好镇子上。

他不能再跟这条鱼讲话了,因为它给毁得太不像样了。这时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半拉鱼”,他说。“你本来是一整条鱼。很遗憾,我出海出得太远了。我把我们俩都毁了。可是我们杀死了不少鲨鱼,你和我一起,还打伤了好多条。你杀死过多少啊,老鱼?你头上的那只长嘴可不是白长的。”

他喜欢想这条鱼,想它要是能自由自在地游,它会怎样对付一条鲨鱼。我该砍掉它那只长嘴,拿着去跟鲨鱼斗,他想。可是没有斧头,刀子也没了。

但是,我要是真把那长嘴砍下来了,还把它绑在桨柄上,那该是多好的武器啊。那样一来,我们就会一起跟它们斗啦。要是它们夜里跑来,你会怎么办呢?你有什么办法呢?

“跟它们斗”,他说。“我要跟它们斗到死。”

但是,眼下一片黑暗,没有亮光,也没有灯火,只有风在刮,帆不停地扯动,他觉得也许他已经死了。他合上双手,摸一摸掌心。它们没有死,他只消把它们张合一下,就能感到生的痛苦。他把脊背靠在船尾,知道自己没有死。这是他的肩膀告诉他的。

我许过诺,要是我逮住这条鱼,我要把所有的祷词都念一遍,他想。但是我现在累得念不成了。我还不如把麻袋拿过来披在肩上。

他躺在船尾,一面掌舵一面察看天边有没有亮光出现。我还有半条鱼,他想。也许我运气好,能把这前半条带回去。我该有点运气啦。不,他说。你出海出得太远,把运气给败掉了。

“别犯傻啦”,他大声说道。“保持清醒,掌好舵。也许你有不少好运呢。”

“要是有什么地方卖好运,我倒想买一点”,他说。

我能拿什么来买呢?他问自己。难道我能用一把丢掉的鱼叉、一把折断的刀子和一双受了伤的手去买吗?

“也许可以”,他说。“你曾经想用出海八十四天去买。人家也差一点卖给你。”

我不能胡思乱想,他想。运气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的,谁能认得出来呢?我倒想有点运气,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而且要什么价钱我都给。但愿我能看到灯光,他想。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是我眼下就想要这东西。他想尽力搞得舒服些好掌舵,因为觉得疼痛,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大约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他看见了城里灯火的反射光。起初只是隐约可辨,就像月亮升起之前天上的幽光。

接着,到了风大浪涌的时候,往海上望去,灯光就能看得清了。他把船驶进亮光之中,心想现在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驶到海流边了。

现在事情过去了,他想。也许它们还会向我袭来。可是在黑夜里,一个人没有武器怎么能对付它们呢?

这时他身子既僵硬又酸痛,在夜晚的寒气里,他身上的伤口和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痛得厉害。我希望不必再斗了,他想。我多么希望不必再斗了。

但是到了半夜,他又搏斗了,这一回他知道搏斗也是白搭。它们是成群来的,他只看得见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的一道道线路,和扑向大鱼时身上发出的磷光。

他朝鲨鱼头上打去,听到它们的嘴巴咔嚓一声咬下去,在船底下扯住大鱼搞得小船直摇晃。他只要感觉到什么,听到什么,就拼命地挥棒打去。他感到什么东西攫住了棍子,随即就丢掉了。

他猛地把舵柄从舵上拽下来,拿它又打又砍,双手攥住一次次地劈下去。但是它们这时都冲到船头,一条接一条地扑上去,时而又一拥而上,当它们转身再次扑来时,就把在水面下闪闪发亮的鱼肉一块一块地撕去了。

最后,一条鲨鱼朝鱼头扑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挥起舵柄朝鲨鱼头上击去,鲨鱼的两颚卡在那厚实的鱼头上,怎么也撕不下来。他又劈下去一次,两次,又一次。他听见舵柄啪地折断了,就用断把向鲨鱼戳去。他觉得那断把戳进去了,他也知道这东西很尖利,就再把它往里戳。鲨鱼松开嘴,一翻身就去了。这是来袭的这群鲨鱼中的最后一条。它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老人这时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铜腥味,还甜丝丝的,他担心了一番。但是味道不是很浓。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说:“把这吃了,Galanos。做个梦,梦见你们弄死一个人。”

他知道现在他终于被打垮了,没法补救了,便回到船尾,发现舵柄那锯齿形的断头还可以按在舵槽里,让他好掌舵。

他把麻袋披在肩膀上,驾着小船顺着航线驶去。这时小船轻松地走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现在超脱了一切,只顾尽可能稳妥、尽可能机敏地把小船驶回港去。夜里又有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就像有人从饭桌上捡面包屑一样。老人不去理会它们,除了掌舵,他什么都不管。他只注意到小船由于旁边没有沉重的拖累,现在走得多么轻快,多么顺当。

船还是好好的,他想。还是完好的,除了舵柄,没受任何损伤。舵柄很容易配。

他感觉得到船已驶进海流里面,看得到海滨居住区的灯光了。他知道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回家不成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风还是我们的朋友,他想。随即他又加上:有时候是。还有那大海,海上既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还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仅仅是床,他想。床要成为一件了不起的东西。你一给打垮,事情就好办了,他想。我从不知道居然会这么容易。那么是什么把你打垮的,他想。

“什么也没有”,他大声说道。“我出海出得太远了。”

当他驶进小港的时候,露台酒店的灯光已经熄灭,他知道大家都已上床。风越刮越大,这时变得很猛了。不过港口里却静悄悄的,他把船驶到岩石下一小片卵石滩前。没有人来帮他,他只好把船尽量往岸上靠。然后他跨出船来,把它系在一块岩石上。

他拔下桅杆,卷起了帆,把它捆好。然后扛起桅杆,往岸上爬去。这时他才知道他疲乏到什么程度。他停了停,回头望了望,借助街灯的反光,看见那鱼的大尾巴竖立在船尾好后的地方。他看见了那白色的赤条条的脊骨,它那带着突出长嘴的黑乎乎的脑袋,而在这头尾之间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肉。

他又往上爬去,到了顶上摔倒了,便在地上躺了一会,桅杆还横在肩膀上。他想爬起来,可是太吃力了,他便扛着桅杆坐在那里,望着大路。一只猫从路对面走过,不知在干什么事,老人拿眼望着它。随后他就只顾望着大路。

最后他放下桅杆,站了起来。他又拾起桅杆,扛在肩上,顺着大路走去。他不得不坐下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窝棚。

进了窝棚,他把桅杆靠在墙上。他摸黑找到一只水瓶,喝了一口水。然后他躺到了床上。他拉起毯子盖住两肩,然后裹住脊背和双腿,脸朝下趴在报纸上,两臂直伸,掌心向上。

早上他还在睡着,那孩子来到门口朝里张望。风刮得很大,漂网渔船都不能出海,所以孩子睡到很晚,然后就像每天早上一样,来到老人的窝棚。孩子看见老人喘着粗气,随即又看见老人那双手,便哭起来了。他悄悄地走出来,去弄点咖啡,一路上哭个不停。

许多渔夫围在小船周围,看着绑在船旁边的那个东西,有一位渔夫卷起裤腿站在水里,用一根绳子在量那副骨架。

孩子没有走下去。他早就去过了,有一个渔夫正在替他看管小船。

“他怎么样啦?”一名渔夫大声问道。

“在睡觉”,孩子大声叫道。他不在乎人家看见他在哭。“谁都别去打扰他。”

“它从鼻子到尾巴有十八英尺长”,那个给鱼量身长的渔夫大声嚷道。

“这我相信”,孩子说。

他走进露台酒店,要一罐咖啡。

“要热的,多加些牛奶和糖。”

“还要别的吗?”

“不要啦。过后我再看看他能吃什么。”

“多大的鱼啊”,酒店老板说。“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鱼。你昨天逮到的那两条也很棒啊。”

“我的鱼见鬼去吧”,孩子接着又哭起来了。

“你想喝点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孩子说。“叫他们别去打扰圣地亚哥。我就回来。”

“告诉他我很难过。”

“谢谢”,孩子说。

孩子把一罐热咖啡拿到老人的窝棚,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有一回眼看他快醒了,可他又沉睡过去,孩子便穿过大路去借点木柴来,好再热热咖啡。

最后老人终于醒了。

“别坐起来”,孩子说。“把这喝了。”他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了些咖啡。

老人接过去喝了。

“它们把我打垮了,马诺林”,他说。“它们真把我打垮了。”

“它可没把你打垮。那鱼可没有。”

“是的。真没有。我是后来被打垮的。”

“佩德里科在看守小船和器具。你打算把鱼头怎么办?”

“让佩德里科把它剁碎了做鱼饵吧。”

“那长嘴呢?”

“你要就拿去吧。”

“我要”,孩子说。“现在我们得安排一下别的事。”

“他们找过我没有?”

“当然找过。出动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

“海洋太大,小船太小,不容易看见”,老人说。他觉得真是快活,能有个人说说话,而不是只能自言自语,只能对海说话。“我可想念你”,他说。“你们捉到了什么?”

“头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

“很好啊。”

“现在我们又要一起打鱼了。”

“不。我运气不好。我不会再交好运了。”

“让运气见鬼去吧”,孩子说。“我会带来好运的。”

“你家里人会怎么说呢?”

“我不在乎。我昨天逮了两条。不过我们现在要一起打鱼,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我们得弄一支能致命的好鱼镖,随时放在船上。你可以从旧福特车上弄来一块簧片做矛头。我们可以拿到瓜纳瓦科阿去磨一磨。要磨得快快的,不要淬火,免得会断。我的刀子就断了。”

“我要再弄一把刀子,还要把簧片磨快。大风要刮多少天?”

“也许三天。也许还不止。”

“我要把什么都安排好”,孩子说。“你把你的手护理好,老人家。”

“我知道怎样护理了。夜里我吐出了一种奇怪的东西,觉得我胸膛里什么地方破了。”

“把那地方也调理好”,孩子说。“躺下来,老人家,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衬衫来。还弄点吃的来。”

“把我不在家时候的报纸,也随便带一份来”,老人说。

“你得赶快好起来,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而你样样都能教我。你吃过多少苦呀?”

“可不少”,老人说。

“我去拿吃的和报纸”,孩子说。“好好歇着,老人家。我去药店给你弄点敷手的药来。”

“别忘了告诉佩德里科,鱼头是他的。”

“不会忘。我会记住的。”

孩子出了门,顺着磨光的珊瑚石路走去时,又哭起来了。

那天下午,露台酒店来了一群旅客,有个女人朝下面的海水望去,看见在一堆空啤酒罐和死梭子鱼之间,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一端有一条巨大的尾巴,当东风刮得港口外面不停地汹涌起伏的时候,那尾巴随着潮水一上一下地摇来晃去。

“那是什么?”她问一位侍者,一面指着那条大鱼长长的脊骨,那东西现在不过成了垃圾,只等着潮水来把它冲走。

“Tiburon”,侍者说。“Eshark。”他正想解释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鲨鱼有这么漂亮、形状这么优美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伴说。

在路那头的窝棚里,老人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睡着,孩子坐在旁边守着他。老人在梦见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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