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置酒邀张，且告别。问：“将何往?”曰：“弟陕中产，将归去矣。君每以对面不觌为憾，今请一识数载之交，他日可相认耳。”张四顾都无所见。胡曰：“君试开寝室门，则弟在焉。”张即推扉一觑，则内有美少年，相视而笑。衣裳楚楚，眉目如画，转瞬之间，不复睹矣。张反身而行，即有履声藉藉随其后，曰：“今日释君憾矣。”张依恋不忍别。狐曰：“离合自有数，何容介介。”乃以巨觥劝酒。饮至中夜，始以纱烛导张归。明日往探，则空屋冷落而已。

——《聊斋志异 · 胡四相公》

其实杨涛不是没读过古书上的那些花妖狐媚的鬼神故事，只是当他点了三次灯烛，重写了三次经卷，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间破庙的不对劲。

但他一颗玲珑君子心并不惧鬼神，他淡定地研墨洗砚，待着无聊的鬼神玩乐之后自生没趣。反正他只是一介穷酸书生，他的师兄告诉他，无所有，便无所畏。

后来连烛台灭了他也随之而去，借着浅浅月色，他总能稍微忍一忍。可三番五次移开砚台并差点弄翻在身后，杨涛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

“请问阁下还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

声音朗朗，在这间破庙折出了回声。

半晌过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最暗处传了出来，“对不起。”

杨涛有些一愣，他从未想过对方会是如此回答，好一个讲礼法的小鬼头。

这下他心中的气也都四散而飞，“阁下既然都出声了，还不愿现身一见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杨涛屏住了呼吸，幻想着他眼前会是出现一个长舌鬼，还是一个无头魂。

可一阵凉风吹过，四周仍是毫无变化，破庙里仍是一人一佛。

“阁下？”杨涛试探地叫了一声。难道它走了吗？

“你为什么不点灯？”幽幽的声音传来，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杨涛有些无语，他点了四五次，不全都被这位大人给熄了吗？怎么如今反过来问他为何不点灯？

“我以为您不喜欢我点灯。”

他确实不喜欢。六六默默地想着。那烛火晃得他晕头转向，让他没法好好地欣赏书生的俊脸。只是这会儿乌云罩月，没了月色之后，他有点儿……“你那里太黑了，我不敢过去。”

嗯，千万不能让九尾知道他怕黑，不然他又要被教训着说不配当狐狸了。

杨涛觉得有些好笑，书里可没写过他们居然如此胆小，“你一个鬼，你还怕黑？”话虽如此，他仍然听话地点亮了烛台。顿时，温暖的颜色充满了整间破庙，映得已经残缺不堪的神像，脸颊都闪着红光。

“六六不是鬼，六六是狐狸。”

烛影摇红之中，一只白色的狐狸，款款走出。

这是杨涛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妖怪。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见时，杨涛还是惊讶地睁大眼睛。

可显然狐狸的眼睛比他更大。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后，六六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尾巴，“你怀里的那个，香香的东西，我能吃吗？”

杨涛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东西，是他今早出城时，在城门口买的肉饼，已经放得凉透了，这狐狸鼻子倒是挺灵，“不行，这是我明天一天的干粮，给你了我就得挨饿了。”

话一出口杨涛就后悔了，他居然胆大包天地拒绝了鬼怪的请求，他不会遭到报复吧？而且这只狐狸看着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说不定是从哪里流浪而来的呢？万一它都快要饿死了，那他岂不是见死不救？

不好，这个不好，菩萨在这里呢，他不能做那种缺德的事。

可是……一只会说话的狐狸，真的沦落到需要和他这个穷书生抢吃的了吗？而且说实在的，这只狐狸的体型，看着都比他重啊！

正当杨涛心里疯狂地天人交战时，那只狐狸却站了起来，摇着尾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嘴巴微张，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尖利獠牙。

杨涛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结果这狐狸只是用鼻子嗅了嗅，“那我闻一闻可以吗？”

……

额，只要不吃他什么都好说。

耶，这个东西好好闻噢，特别香特别香，比青丘上的沙棠果还要香，比阿融烤的鱼还要香，吃起来味道肯定很不错！

可是这个凡人真小气。

咦，这个凡人身上也好香耶，一点都没有人类的臭味。啊，说不上来，总之特别特别舒服的香气，好想躺在他的袍上打滚噢。

六六越闻越高兴，尾巴都快摇断了，扇得旁边的枯草枝到处乱飞。

杨涛心里倒不害怕了，他只是觉得，嗯，有点，嗯，奇怪。这狐狸已经半个身子都要钻进他怀里了，耳朵还不停地蹭着他的手臂，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衣服都沾上狐狸的哈喇子了。而且，刚才远处看时还挺像一只狐狸的，怎么现在近看，活脱脱就是一条狗啊。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狐狸精？！

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时，杨涛感觉自己的腿间瞬间多了一坨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

怎么还有狐狸精怕打雷的呀！

可杨涛一动也不敢动，怕惹恼了这位大人生气，自己身上的哪块肉就会掉了下来。

而六六可没想这么多，他被惊雷吓了一跳，顺势就钻进了人家怀里，正好符合他心意，“喂！人类，我能抱着你睡觉吗？”

能不能你不都抱着了吗我的狐狸大人？

杨涛无奈地点了点头，盘了盘狐狸的尾巴，把自己的书篓垫在下面。

有一说一，这毛光滑柔软，还怪好摸的。

#

抱着一只狐狸睡觉是一种什么体验？

在被呼噜声吵醒了三次，被尾巴甩脸打醒了四次和被泰山压顶的重量压醒一次后，杨涛终于相信，今晚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他赶路太累产生的错觉。

他的怀里，确实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会说梦话的，会咂摸嘴巴的白色，大狐狸。

这也是杨涛第一次萌生一种养宠的错觉，尤其是当他把那条尾巴拨回原位，尾巴又恬不知耻地拍回他的脸上后，他真的怀疑这只狐狸是故意的。可明明眼睛和嘴巴都乖乖闭着，连耳朵都软绵绵地下折着，分明就是熟睡的模样，看来狐狸是狐狸，尾巴是尾巴。

但杨涛还是有点没搞懂为什么狐狸大人会赖上他这个普通的凡人。怎么，狐狸要报恩吗？看着傻傻的，不像是要报恩的样子。杨涛环视了一眼破庙，有些了悟，不会这里就是狐狸大人的栖息之地吧？看来是自己过路留宿惊扰了他，原本还想着在此地温书三日，明日破晓后，还是早早离开吧。

只是晨光微晞时，杨涛却是被狐狸舔醒的。

一睁开眼，杨涛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尖湿漉漉的，诡异的酥麻感不停地从手心上泛至四肢百骸，有种说不上来的痒意。小尖牙磨过虎口时，杨涛突然感到一阵刺痛，立马把自己的手从温热的口腔中抽了出来。一摸自己的脸，好家伙，也是濡湿一片，全都沾满了黏糊糊的口水。

“你干嘛呢！”杨涛有些怒了，推开身上的狐狸，立马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嫌弃地用衣角擦拭自己的手掌与脸颊。

睡醒的狐狸也不气恼自己被推了一下，用尾巴垫在自己的后脚处，慢条斯理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我在吸你精气啊。”

？？？

杨涛的表情更加惊恐了，果然，这狐狸确实不是来报恩的，昨晚只是降低他的防备，今天就要开始捕杀他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你又不给我肉饼吃，那我只好吸你精气了，不然六六的肚子都饿扁了。”狐狸顺完了身上的毛，又站起来想去靠近发抖的书生，被书生大声喝止，随即又颤颤巍巍地说道，

“狐狸大人，昨晚误入贵宝地是我的错，但我真的不知道您在此修养，不知者无罪，您就放过我吧。待我来年高中入榜，定回来捐财修庙，您看行不？”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六六歪着头想了一会，“这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庙，你萍水路过，却有心想着日后修缮重建，实在是功德一件，娘娘会感恩保佑你的。不过我不住这里呀，我是从城门口跟着你过来的，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青丘呢。”

从城门口？那不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就已经盯上他了！杨涛有些焦虑，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他还在城门的附近救了个小孩呢，怎么却被狐狸精惦记上了？

“那城门口那么多人，您为啥一定要跟着我呢？”杨涛实在不解，他总觉得这狐狸危险得很，他已经慢慢将脚步移向破庙门口了。

可这只狐狸突然竖起了尾巴，随即又歪歪扭扭地垂在地上，眼睛扑闪扑闪的，连声音都软绵了许多，“因为你好看。”

……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涛恍惚觉得这只狐狸，似乎，好像，在脸红。

好看就要吃了他吗？这不就是见色起意，难道长了这幅皮囊是他的错误吗？还真的应了圣贤人的话，食色性也了。

“那你要是把我吃了，不就看不见我这般好看的人了吗？”杨涛厚着脸皮周旋着，试图用脚尖去够自己的书篓，准备溜之大吉。

然而一只毛乎乎的爪子已经攀上了他的衣袍，“外面在下雨，你没有伞，不要出去了。”

这话一出，杨涛这才注意到庙外，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大雨正倾泻而下。六六顺势用嘴咬了咬他的衣袖，往下扯了扯，“还有，我没有要吃你，我不吃人的，阿融说人的肉很难吃的。”

“我只是想吸吸你的精气，我会，我会补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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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杨涛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半靠着庙柱听着雨声。他的三米处，一只白色的狐狸也学着他的姿势趴在地上，耳朵和尾巴都闷闷不乐地贴在地上，看着更像一只丧家犬。

六六有些委屈，他看出这个人类是在怕他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年族里长老教他们媚术时，九尾总说他年纪小听不懂，捂着眼睛不让他学，以至于现在让他勾引人类，他想了半天，也只记得了长老说要先展示自己的无害模样。

可是他现在这样还不够无害吗？昨晚又是撒娇又是打滚又是抱着睡觉，六六觉得自己已经展现了全方位的善意了，杨涛没有理由怕他的，因为他明明就是一只纯良无公害的可爱狐狸。

而且因为学艺不精，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怎样才算吸到精气。所以辛辛苦苦舔了一早上，舌头都舔干了，肚子还是空空荡荡。

看来用舔的是不能吸到精气的，下次得换其他方式。

“喂，你们吸我精气的话，我会死吗？”杨涛突然出声，又低又轻，带着某种压抑的、冰冷的戾气。

“我不叫喂，”狐狸跟着抬头，“我有名字，我叫六六。”

……

“喂，六六，”杨涛忍住心中的无语，深吸一口气，“那你吸我精气的话，我会死吗？”

“为什么会死？”呆狐狸摇了摇尾巴，“你有那么多精气，我只是吸一点点而已。”

这话让杨涛有些怀疑，那些书里，不都写着精气受损而亡的故事吗？这狐狸在唬他的吧。

然而这一回一来的谈话间，这只狐狸趁着杨涛不注意，又企图挪到杨涛身边。

被杨涛发现后，又委委屈屈地停下，小声地嘀咕着，“小气鬼！等雨停了我就回青丘，人类真的太小气了！”

这幅噘嘴的可怜模样倒是让杨涛有些心软，可一想到自己的小命，又暗骂自己恻隐之心能卖几分钱。

眼看这雨没有停的意思，杨涛听雨却听得有些饿了，随手摸出自己怀中的肉饼，刚要张嘴，却听见咕噜咕噜的哼唧声。原本趴着的狐狸已经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肉饼，喉咙里呼噜了几声，尾巴都快晃得起飞。

呜呜呜，六六好饿，六六真的好饿，六六从来没有这么久没吃过东西过，六六要变瘦了。

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后关头了，六六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一坨白色的圆团子蹦到自己眼前时杨涛有些震惊，随即又突然伸展开来，小狐狸四脚朝天，露出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

“好哥哥！求求你了！六六给你摸肚子，你给我吃一点吧！”

杨涛绝不承认自己是想摸人家，昨晚睡觉时他早就全身上下撸了一遍了。不过确实，肚子那一块，手感确实是最好的。

“那我给你一半肉饼，你不许吸我精气。”

已经饿傻的狐狸诚恳地点了点头。这买卖合算，他本来就不会吸精气，嘻嘻。

三下五除二解决后，六六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力气，打了个饱嗝后，抖了抖耳朵，在杨涛错愕的目光中，摇身幻化成人。

嘿，还是变成人方便，每天都要顺毛太麻烦了！

而杨涛已经看傻了。能说话这件事已经让他消化了很久，亲眼目睹一只狐狸变成一个人，杨涛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了。

“你你你……你会法术啊……你真的……真的是狐狸精啊！”杨涛忍不住打量眼前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些结巴。

“不然呢？”六六斜眼看他，“不然你觉得我骗你吗？”

变成人后，说出来的话倒也更加清楚利索，杨涛的接受度也更高，甚至生了胆子想去摸摸没收起来的尾巴，被小狐狸灵活躲开。

“不许摸！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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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雨声和狐狸的呼噜声温书，倒也是种独特的乐趣。可默书默到一半，笔头断了是怎么回事？要不是这只狐狸真的在睡觉，他都得怀疑是这六六搞得鬼。

可现下雨大，上哪买支新笔呀！

这么想着杨涛就忍不住眼神往六六身上转，那一尾毛实在光鲜亮丽，让他不得不想起书里记载的狐毫笔，听说写起来那是一个圆且易转，苍劲有力。如果自己能有一支狐毫笔就好了，下笔一定有如神助。

不知这狐狸是不是有读心术，杨涛想得正上头，圆溜溜的狐狸眼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怎么了？”杨涛有些心虚。

六六从草堆里坐了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拉长了声调回答道，“我又饿了。”

杨涛思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赴死般伸出了手，“你吸吧！不过我有条件！”

六六看见伸出来的白皙手指，下意识用柔软的舌头舔了舔。咦，沾了墨，味道有些苦涩。

被一只狐狸舔手还能接受，被化成人的狐狸舔手，那画面真的很奇怪。

杨涛嗖地一声把手又抽了回来，眼神躲闪不定，耳尖微微发红，“如果你说的不会死是真的话，那那那你给我一束狐狸毛让我做支笔，我就勉强同意让你吸精气。”

还挺有商有量的，可是六六却撇了撇嘴，“给你毛没问题，不过我不会吸精气啊，怎么办？”

杨涛一愣，不会？他不会？？？“那你今天早上在干嘛？！”

六六眨眼眨得更加无辜，“我在试哪样才能吸精气呀。但是舔了一早上，什么都没有吸到。你自己没感觉吗？”

这下杨涛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搞了半天这只狐狸什么都不会，他还白白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原来都是虚惊一场。

于是杨涛更不惧他了，“那我先欠着，或者我找食物给你吃，换你点毛给我呗。”

原来他的毛除了能做小鸟窝，还能做笔吗？六六有些兴奋地点点头，“那我还要吃今天早上的肉饼！”

囊中羞涩的杨涛接过那束狐狸毛后就不笑了，“我的钱还得留着上京赶考呢，我不能每天都买肉饼。”

圆乎乎的眼睛、脑袋、嘴巴一下子瘪了下来，六六又化成了狐狸的样子，郁郁寡欢地趴在地上，尾巴卷起的尘土呛得杨涛直咳嗽。

“咳……别摇了……咳咳……停……肉包！咳咳……我给你买肉包行了吧！”

狐狸眼睛又亮了，可以！当然可以！名字里有肉的，一定都很好吃！

“人类，你对我好好噢。”小狐狸凑了上来，把脑袋搁在杨涛盘起来的膝盖上，尾音勾着笑意，声线灵动而欢快，尾巴举得高高的，轻轻地在杨涛脖颈间挠着。

这让杨涛产生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狐狸真的对他施展了媚术。他突然觉得，这只贪吃又担心的小狐狸，还挺可爱的。

“我也不叫人类，我有名字的。”杨涛轻轻摸着小狐狸的颈后毛，声音温柔又干净，“我叫杨涛，木易杨，江水的涛，杨涛。”

像是重力的吸引，六六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想向他的声音靠近。他再次变回了人身，郑重而虔诚地凝望着他。

“杨、涛。”

低低的、轻轻的、小小的。

如雷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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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年轻天子，一脸好奇地看着殿内跪着的翰林官。翰林笑得一脸苦涩，眼中却仍有眷念。

“后来我们就同吃同住，他陪我温书，我陪他修炼。他总是怪我不给他买肉吃，我总是怪他抓不到山鸡。我们在那间破庙里待了有半年，这期间他陪我考过了县试和府试，还出了一趟远门去考了院试。”

“秋闱的时候，我让他变成人陪我一同前去州府，他说他灵力不够，便还是小狐狸的样子，乖乖地窝在我的书箱里。我在上面给他挖了两个洞，让他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遇见好吃的时候，他还会用爪子偷偷拨拉我，让我买给他。”

“揭榜那天，是我见过他最高兴的时候，他一直在我身边跳来跳去，恨不得把我扔起来庆祝，我觉得他比我都还要兴奋。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答题特别紧张时，他的狐毫笔真的给了我很多信心。”

“太难相信了，你和一只狐狸真的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天子意犹未尽地下了结论，有些感叹这样奇妙的缘分。

“我们不是朋友。”翰林磕头拜罪，不再多言一词。

金銮殿的气氛逐渐凝固，皇帝沉默了半晌，慢慢走下阶去，想扶起翰林，“所以这就是杨卿不愿接受赐婚的原因？”

可杨涛仍跪地不起，“臣少孤苦，本是乡野游魂，幸得隆兴寺的无忌主持躬亲抚养，直至成立。又荷陛下厚思，策名天府。如今只想以身许国，不敢许家。还望陛下恤臣忠心，收回圣谕。”

然而皇帝只是笑了笑，“杨涛，朕只想你说实话。朕看过太多话本子故事，听来听去，还是你这个最生动。赐婚的事暂可按下不表，说说你的狐狸吧。你考上进士之后呢？”

杨涛惨淡一笑，“没有然后了，那只狐狸消失了，连带着我的狐毫笔，全都不见了。”

“消失？怎么可能？？”天子张大了嘴巴，似乎没想到故事会急转直下。

“确实消失了。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狐狸存在过的痕迹，我想，那间破庙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是我温书备考压力过大，幻想出来的一切吧。”杨涛一字一句地启唇，嗓音如同浸入雪水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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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殿外时，杨涛的脚步有些趔趄。他谢绝了内侍的好心，一瘸一拐地朝宫门走去。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皇帝，可那些回忆太宝贵，即使是假的，他也要敝扫自珍。

比如六六化成人的时候总是不喜欢收起自己的尾巴，连睡觉也是，所以每每同衾共枕时，他总是得侧出半个身位给六六放那条尾巴。

不过一般睡到半夜时就无所谓了，六六会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在他的怀里缩成软软的一团。

夏天时会热了一点，但是一到冬天，他便完全不用盖厚被。他的小狐狸是天生的火炉，总是会让他暖乎乎的。

还有关于吸精气的事。

小狐狸琢磨出很多方法，有一次甚至割破了杨涛的手指。结果吸了半天，皱皱巴巴地说人血没有猪血好喝，可把杨涛气得半死。

私下里杨涛多翻了几本古籍，有点琢磨出该怎么吸精气了，但总归觉得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他便打算等自己高中那天，再问问小狐狸愿不愿意。

只是小狐狸实在愚蠢，在城墙头围观了半天人间万象后，信誓旦旦地说他知道怎么吸精气了。

两张柔软的嘴唇相贴时，杨涛的心砰砰直跳。碰了一下还不够，小狐狸用力地吸吮着，直到杨涛的嘴唇被咬破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杨涛记得，当时他还红着脸问小狐狸有感觉吗，小狐狸呆呆地摇了摇头，又傻傻地点了点头，一双狐狸眼眨个不停，“你的嘴甜甜的，我能再亲一次吗？”

没有理由能拒绝，杨涛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于是每隔几个时辰索要亲亲便成为了小狐狸上树捉鸡后的第三个日常。

他说，人间的男子和其他人嘴唇相碰后，总是枯木逢春神采奕然的样子。他想，就算不能吸到精气，想来也是对身体极其裨益的一件事。

杨涛笑着接受了这样的理论。

小狐狸总是喜欢舔毛，所以每次来亲他时，嘴唇也是亮晶晶的。软绵绵的触感总是让杨涛心猿意马，更加觉得自己的小狐狸是全天下第一可爱。

只是赴考春闱那天，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告诉小狐狸，如果他能在殿试上大放异彩拔得头筹，他就把小狐狸带回隆兴寺给无忌师父看看，然后在京城，给小狐狸打造一个，比破庙好上一万倍、能爬树捉鸡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漂亮小家。

那只狐狸明明点头说好的，只是当他春风得意回到客栈时，他的小狐狸，便再也找不见了。

杨涛在隆兴寺的主殿跪了一日一夜，他想求佛祖给他一个答案，可是师兄只是悲天悯人地看着他，劝他要放下。

缘分已尽，莫要强求。

可杨涛总是有些不信命。他想，他的小狐狸也许只是被吓到了，他还偷偷拿走了他的贴身玉佩。他要一直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他的小狐狸总是会从烛火里走来，然后笑着把玉佩还给他的。

小狐狸说，他是好狐狸，他从不欺负人。

只是一直等到耄耋老矣时，杨涛还是没有等到那只叫六六的白色狐狸。

西山近落，他曾经的门客与学生都跪泣于地，可他只是摆了摆手，挣扎着指向窗阁下的摇曳灯影。

“老师，是烛火太亮了，晃到你的眼睛了吗？”一名学生上来扶住他的手臂，便有婢女拿着剪子上前。

“别……别…”犹如细丝的声音像是溺于深海的求救，垂暮之人的语气低沉而温柔。

像是萤火的幻觉，断弦的那一刻，离他最近的学生听见了薄如微尘的一句话。

“还是亮点好……”

“他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