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十八岁｝

一、作业

又是夏天，晴与雨共存。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该落山了，可是小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何时会变成暴风雨？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更适合安心享用下午茶吧。可惜现在的埃罗伏并不能如此享受。他必须埋头处理自己的作业，必须要屏息凝神地静心复习。没有人敢打扰小少爷，便没人发出比较大的声音，于是环境更显得僻静了。克罗尔不敢在房间里待太久，他总觉得自己平常动作幅度太大，容易磕磕碰碰，发出声音，便在厨房为主人制作甜点。克罗尔并不擅长做菜这种事。从小到大，自己似乎干的都是一些粗活——搬木板、抬水桶、帮助主人做一些费力气的事情。但是克罗尔相信，只要肯出力，坚持下来，就一定可以做好。焦糖布丁……最后再在上面放上两片薄荷叶……好了！昨晚放进冰箱冻好的布丁，今天还是一样爽弹！埃罗伏在写作业。新的知识进入了他的大脑，旧的知识如反刍般再次被消化。他一直是一个渴求知识的男孩，但他也会累。当克罗尔往桌子上轻轻放下装了大块布丁的盘子，正要轻手轻脚地离开时，埃罗伏却主动叫住了他。“克罗尔。”“嗯？怎么了？”犬人回头过来时的侧脸，展示着成熟犬人那锐利的尖牙、厚实的皮毛与开朗的眼神。当这一整块棕色显现在人眼前时，吹来的风会变得温暖。埃罗伏早已停笔，看向克罗尔的那双眼略显无神：“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消除一下疲倦。”小少爷沉沦于犬人的模样，悄悄露出笑容。“您……还好吧？”“好着呢……复习任务重，看着你，我能感到轻松很多。”“那我……？”“你可以留在房间里吗，吵些也没关系，至少有你在，我才复习得下去。”

二、考验

大中午的，大多数时候男主人并不会回来，更何况这些天工作非常忙碌。但他今天却破天荒地回来了。是在所有人午饭之后，女主人不在。他神情严肃，一声不发，似乎是在沉思一般。可男主人的眼神仍是那么犀利，不论指到哪个人的身上都会让人脊背一凉的那种。这是一个将如同鹰一般的敏锐与人类至高的智慧聚于一体的成功男性。他将这样的优越资质雨露均沾地遗传给了他的每一个儿女。如果这样成功的人告诉你，你很失败，你肯定会感到失落至极的。一见男主人出现在餐厅里，管家斯杜立即迎了上来“啊，大人，请问您需要厨房再做一次午饭吗？”“谢谢你的关心，斯杜，但不用了。请克罗尔留下，其他仆人全部回到地下室去，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埃罗伏也要回房间去。”“是。”克罗尔本来正在厨房里清洗餐具。他惊错地看向餐厅，走了出来。“克罗尔？”埃罗伏惊讶地从一楼的洗手间弹出脑袋。一人一犬对视片刻。“亲爱的，你先回房间去吧。”父亲双手抱胸，点了点头，示意儿子不可以出来。埃罗伏能怎么办呢？只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头也没法回地上楼去。可那离开的背影像是被放了慢镜头似的，明明五米左右就可以走到楼梯口，几秒钟脚步声便已经消失，背影却倘若走了数十秒。“……”克罗尔凝视着楼梯口前的空气。“小子。”“啊？”克罗尔大气也不敢出地吱了一声。男主人嘴里“噗”地一下，嘴角却没动。“克罗尔。来自整个西方最大的犬仆家族。是家族里同一辈分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他与我的小儿子埃罗伏年纪等同，从七岁起便作为贴身奴仆日日夜夜待在埃罗伏身边。克罗尔至今没有一天离职、请假，没有生过大病，参与过搬运、除草、物品清洁、环境清洁、烹饪等多种日常服务，勤勤恳恳，安分顺从，理应是一个成熟的奴仆。”话音止，留下疯狂抓挠心脏的冷潮。克罗尔不知该说什么，可是与主人的关系被发现一事，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克罗尔突然觉得眼前发麻模糊，片刻后便恢复了。他会被怎么惩罚？打？开除？永生不可签订任何“仆役协定”？永远也不能再与主人相见？“那么……”克罗尔身子轻微晃了一下。“证明你的能力吧。我正好没吃午饭，你来给我做一餐。”嗯？只见男主人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再次抱起胸，紧盯着克罗尔。克罗尔意识到，不论男主人意图如何，他都应该尽力地讨好。于是他鼓起勇气：“那么请问您要吃些什么？”男主人斜了斜脑袋，若有所思后说道：“你看看冰箱里面有什么，然后做你最擅长的菜。”“好，请稍等。”克罗尔回过身去走进厨房。与此同时，男主人第一次开始认真打量这只犬人。身体——很成熟了，也很结实，或许也算得上利索；大脑——对话很有礼貌，可能不会很聪明，但是很勤恳忠厚，挺实在的；身份——实在算不上高贵，只能说因为家族而称得上体面；再且是男的。要做什么菜呢？克罗尔不敢看男主人，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基本是女主人会用的。男主人喜欢吃什么呢？大概是牛排吧——想起来了，菲力、五分熟、要用橄榄油。还有什么——意面？没错，看似简单的意面。要硬度适中……正如之前所说的，克罗尔并不擅长做菜，仅仅只是会做而已。但是既然会做，就应该尽自己所能哦！这不是埃罗伏在学习时说的话么。对了，再做一次焦糖布丁作为甜点吧。“这是为您做的午餐。”克罗尔心脏狂跳得厉害，仿佛生怕打碎了什么一般，放下盘子后的爪子颤抖着。男主人看着眼前的午饭。很普通的意面，但是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他不记得原来克罗尔有学过做菜。或许是工作太忙，连家庭里的事情都不太注意吧。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感谢克罗尔对埃罗伏的照顾才对……男主人看着眼前的午餐。克罗尔看到男主人不吃，心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怎么能哭呢？可他只是想到了……埃罗伏，他亲爱的埃罗伏先生。男主人开始慢慢地进食午餐。时间过得那么那么漫长。记忆和时间的嘀嗒声混合在了一起。这些东西，被克罗尔做进了食物中去。

三、何故？

埃罗伏觉得眼前正在变得模糊飘忽。大脑不受控制地喘息起来，试图用麻木掩盖住惶恐的情绪。这就开始了？埃罗伏曾无数次地想过和克罗尔分离的画面，可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快。突如其来的噩耗也令他无从适应。这是命运的自然性，还是逻辑的必然性？窗外的景色已经看不到了，紫色的烟雾缭绕着埃罗伏的眼睛。拨不开那未来的迷雾。他曾经学习过最艰深的审理哲学，钻研过最困难的逻辑奥数，这是多么自豪的事！可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呢。心理准备只不过是打碎玻璃前放置的棉布，它会在玻璃分崩离析的那一刻失去本应有的作用。父亲一定很生气，一定一定。他们俩已经做过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温馨的房间逐渐变形扭曲，安全感在视角的倾斜中消失殆尽，紫色的烟雾很热，刺痛人的皮肤。克罗尔的前途一定废了 。妄想和同性贵族人类走进爱情的长河，踩中了贵族们间那一条不成文的底线。仆人这条职业路将被摧毁，克罗尔自己的家族也会把他踢出去。失去了家庭的支持，刚刚成年的普通犬人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呢？他甚至并不认字啊！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要对不起？啊，对啊，当然要对不起。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他亲手废掉了所爱之人的人生。那些回忆会变成等量的痛苦，纠缠你我一生。难道不是吗？埃罗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质问自己，这是一种自我否定吗？他爱他，可是他有什么资本？绝对高超的思维能力吗？绝对圆滑的交际能力吗？绝对强大的改变时代的能力吗？他才十八岁，太早了。太早了。对不起。对不起谁？

四、厚墙壁。

克罗尔的身体隐约是一摇一晃的，他一定是失去了重心。“你想好了吗。克罗尔。”他没想好，他不应该触碰到那颗心。一定是自己错了。数年来一切担忧的东西都聚集在了一起，像是大海涨潮淹没了滩涂。“如果你想做出决定，一定要知道怎么去做。”他是不是应该远离他一些？或许应该先说一声对不起。“感情，是社会对阴暗面的伪装之一。”

是这样的吗？上楼的脚步声敲击着克罗尔的脚踝。那感觉像是踩在石头上一样剧痛。“我走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你们也有很多——继续工作下去吧。”他向门把伸出尖锐的爪子。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害怕自己锋利的爪子会把门把刮坏。进门，居然目光就撞上了吗。心爱之人将头颅埋进双膝后面，看着克罗尔的眼睛失去了光亮。“……”“……”“……你还好吗。”克罗尔没有得到答复。他看到埃罗伏将身子扭向了一边。他想说话，却无法发声。克罗尔和埃罗伏之间的距离变大了。克罗尔已经不敢向他走去。草原的风暂停了，宁静时，他听到微风在哭泣，听到了远方牧民的悲歌。

五、若不叹

“克罗尔。”“先生觉得第一天上学院怎么样？”“……克罗尔，我问你。”“……？”“我问你，如果为了你我能拼尽全力，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合同签的就是终身呀……”“我的意思是，克罗尔，我很在意你。”“……是喜欢的意思吗……？”“不知道……我们……还太早。”

“克罗尔，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快。我说过还太早了。”“可是我很喜欢您啊，先生。我与您，多好。”“但是……我们才十五岁……”“不用担心，我会和您共进退的。”“……好吧，我们继续。”

“我们其实很弱小，克罗尔，还不够，还太早，还不是时候。”“先生成年了，难道知识还不够多，见识还不够广吗？”“……不够。尽管已经十八岁，但我们的能力还……哎，不说了。”“……祝您睡个好觉，先生。”“……我想和你在梦中再也不醒来。可惜我们做不到。”

早该往这些方面想。可埃罗伏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他总是麻木地浸润在快乐中。尽管种子在上学院的第一天便已经发芽。

如果你很痛苦，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