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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邵守愚

　　来源 | 十个鱼丸同时复活

　　据我妈说，在我三四岁时，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央求她别送我去幼儿园，然后磨磨蹭蹭地穿衣，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哇”的一声把她辛苦喂的饭全吐在衣服上，使她不得不从头收拾，而完美错过送我去上学的时间。

　　当我没心没肺地坐在澡盆里，捏着心爱的小黄鸭发出嘎嘎的欢叫，大概尝到了生命最初的自由罢。

　　初二暑假，我在图书城翻到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少年的眼里，它是如此惊世骇俗，可如你所料，吸引我的，显然不是作者反乌托邦的思想。

　　彼时，熟谙普希金《自由颂》的我，同样也远远无法触达“自由与安宁才是皇座永远的守卫”。在父母的庇护下，在同龄人的陪伴间，我如此无忧无虑而又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多年后才读懂的书。

　　第一次唤醒我自由意识的，并非切·格瓦拉的版画图章，或约翰·列侬的文化衫，也不是梅尔·吉普森喊出的“freedom”，而是一次单位组织的观影活动……当日，每个人被要求必须在午休时间前往电影院，于入口处登记姓名，完成两小时的观影，再返回到单位上班，隔天则提交一篇观后感。

　　事实上，我并不在乎电影有多难看、观后感有多难写，我是真的在意被剥夺了午觉权。

　　现在我年近不惑，与诸君共享人间三大不自由：财富不自由、行动不自由、思想不自由。既然莎士比亚曾说，思想就是自由，那今天就重点聊聊思想。也只有“思想”，这个人尽可夫的娼妓，可被随意收买、奸污、蹂躏、改变、抛弃，言论不过是思想的载体，如思想本身不自由，则劝君免谈言论自由。

　　思想自由，首要是不被随意左右。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当下，每个人都会轻而易举地阅读到海量文章，大部分人不假思索、快速认同并转发，更以文中观点构建自己的认知，实际上这不仅轻率，而且危险。

　　黑格尔说，“无知者是不自由的，因为和他对立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不通过学习、阅读与实践，形成专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与思辨能力，则很难判断哪些是蛊惑、哪些是箴言，在意想不到的黑暗面，你将同样轻而易举地被一些无效信息所利用甚至伤害。我并不反对合理借鉴二手资料，但天天转发他人的文章，特别是观点类文章，势必丢掉探求真理的劳绩，导致思想肌肉的萎缩。

　　很多人喜欢援引陈寅恪的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这位“教授中的教授”可并非浪得虚名，他所守成的学统，当今教育界还剩几成功力？老师可以教给你解题的思路，可曾告诉你人生的心法？

　　追求思想自由不要老是“远香近臭”。一些文青朋友在网上终日忧国忧民、义愤填膺，今天批判不公、明日指摘弊病，可叫他回到现实生活，力所能及地表达一点点自由意志，他就立马闪到后排、一再谢绝。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在名利前趋之若鹜，面对权威又连招架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说明你本身就是阻挡自由的基石，实在不配骂娘。

　　在门罗的小说《逃离》中，受尽委屈的卡拉具备出逃的一切条件，却最终选择回到丈夫身边，小说末尾有一句话，“有时候，她觉得肺里扎进去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的呼吸可能不感到痛，可每当需要深吸一口气时，就能感受那根针一直存在”。

　　这根针就是自由意志，如你永远无法遵从内心，展开行动，那思想也会在妥协中逐渐溃烂。某些时候不得不屈从，但起码可在思想上冲积出千里沃野，如果连这个权利你都放弃了，也就被生活彻底KO。

　　思想自由还要能不断自我否定。从柏拉图到苏格拉底，从康德到尼采……谁不是在不断否定前人又不断并被后人否定的进程中，建立思想的功勋，谱写人类文明史上的傲人篇章。如果没有笛卡尔的“哥白尼转向”，没有海德格尔的“林中小径”，没有福柯的“重塑历史”……谁又能在宇宙的迷丛中窥探人类的奥秘与真相，为各种存在的合法性进行着不屈不饶的辩护。

　　胡适说，宽容比自由重要。

　　诚然，只有当你以开放的心态去观想世界、接纳不同、正视自身局限时，才能收获更多惊喜，而那些急于下结论的人，将永远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妙。

　　思想自由也不当只有赞美或批判，今天很多人认为，言论自由就是批判自由，其实它只是包括批判自由，而思想自由则远远不止这样。我不是一个中庸主义者，但在现实中看到太多的思想之争沦为输赢的游戏，人们越来越容易变成一个鼓号手，终日演奏着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论调。

　　多角度分析、纵横向对比，似乎已与思想绝缘。看待任何事物与事件，人们总能迅速分出两个阵营来展开对垒，这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也不是一个好的分享。从来思想自由的目的，难道不是匡正暌违、激扬郁滞？何时就沦为了斗鸡的把戏。

　　思想自由不包括反理性、反人类的自由。从古希腊开始，人类就不认为自由是无限制的，它应是克服了自身欲望、习惯、喜好、偏执之后，在自律下战胜自我的自由。

　　而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个平庸之恶的报道》中，用自己亲临纽伦堡审判现场的见闻，揭露了纳粹高官“缺乏真正思考力”的又一个事实，即，他从未从他人的角度、共同世界的角度思考问题，而只专注于自己的理解，所以他根本无法看清自己的罪行，而他的自辩滔滔也无人能懂。

　　我们在电影中常常看到连环杀手，醉心于某种执念而酿成人间惨剧，这不是思想的自由导入的行为自由，这妥妥的是理性的耻辱。

　　不能否认，获得财富自由是在艰难世间行走的大幸运，它可充分调动行动自由，供养思想自由。

　　但作为草根的你我，财富自由似乎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今日大众迷信技术与效率，人文精神在全球范围休克，价值边界不断收窄，精神文明经久失序，人们在汲汲之中焦虑徘徊。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一切物象昨是今非，欲望空虚四处纵火，声色犬马只够慰藉片刻的灵魂，追寻数字则成为无意识的终极目标……如何不依靠药物来拯救心灵，让其恢复平静、从容、热情与喜悦，我无法提供答案，只能祭出疑问。

　　文末，我要再度感谢我爸在教育上对我的开明，让我在夹缝中获得喘息。那是高二下学期，我因无法忍受无聊的教学与沉重的课业负担，重蹈幼儿园的覆辙，开始疯狂逃学。只上自认为有意思的课、只写自认为有作用的作业、只参加自认为有意义的考试......

　　对此，我爸听之任之，不予追究，始终相信我的判断，甚至为了让老师不给我穿小鞋，拉上我妈到老师家里又道歉又送礼。记得每晚他催我关掉电视、上床睡觉的结果，往往是坐下同我一起追剧。午夜时分，二人对话大致如下——

　　爸：今晚这么迟睡，明早不去上学好不好啊？

　　我：不上学？你养我啊？

　　爸：别做梦！最多给你写一张请假条咯……

　　那一年，在我高中班主任的抽屉里，塞满了我爸那一手漂亮的隶书。

　　作者简介：80后，大龄未婚女青年，混迹帝都金融圈十余年，热爱玩笑与思考，常在地铁里用手机备忘录写作，中国金融作协会员，公众号“十个鱼丸同时复活”出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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