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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9 14:47|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我想,没一个人小时候没玩过捉迷藏这游戏吧?你也许不知道跳房子是怎么回事,你也许没玩过翘翘板,不曾下过跳棋或军棋,但是一定玩过捉迷藏。这一点我敢肯定。因为,捉迷藏不需要任何道具,可以在任何场所、任何时间、跟任何孩子玩,最重要的是,它非常好玩。

有一次我跟一位抱怨自己没有童年的男人聊天,聊着聊着,我突然打断他的怨诉道:

“你玩过捉迷藏吗?”

他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容:

“当然玩过啦!”他说。接着,没等我问下去,就说了他小时候某次玩捉迷藏的故事。

这样的经验我有过很多次。即便是现如今生活在高楼大厦的孩子,也是会玩捉迷藏的。所以,也可以跟他们聊捉迷藏的事,在这一话题找到共同语言。我儿子在他把游戏当作生活主要内容的儿童时代,每逢把所有的玩具都玩腻了,跑到我身边呻吟着说“我没东西玩了,我怎么办”时,我就说:“咱们玩捉迷藏吧!”

这正是他所盼望的回应,他笑了。我俩立即在屋子里就地玩了起来。那些和儿子一道在家里玩捉迷藏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非常值得留恋的时刻。可我几乎忘了,我小时候是从何时开始突然中断玩捉迷藏。

每个人一生都有这样的时刻吧,就是不再玩捉迷藏了。这标志着他开始进入成年。但很多人都把这样的时刻忽略了。有些人是有意的,有些人是无意的。

我大概属于后者。

这天,我打开电视,上面正放着一部警匪片。那一刻的画面是: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向警察述说先前遭遇的事,“我正跟杰克玩,他藏在树丛里,我去找他,就在我看见他的时候……”

接着的画面如下:两个孩子,小的只有五六岁,他从树丛后面探出惊恐的脸,看着那个在另一棵树后面出现的大孩子。而在他们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车上一个男人正举枪对住自己的太阳穴。

这时我觉得在身体的最深处,有个东西被拨动了一下,我甚至听见了“哧啦”一下的声响,就像幽静的夜里,窗外有个什么东西掉落到树丛中,细微而清晰。我继续把这电视看下去,但情节是如何发展的我已经不大关心了,后面要发生的事似乎我早已知道了一样,就好像这部电影是我自己的创作, 一切都了然于心。不过,出于惯性或惰性,我不想动弹,还坐在那里看下去。

“原来……原来……”我这样想着。但省略号后的话一时填补不出来,没法顺畅地到达恍然大悟的终点,只是摇摇晃晃,原地兜着圈子,向那个方向张望。

儿子走了过来,落座在另一张沙发上,和我一道看电视。他和我一样一声不吭,不过我知道他看得很投入,因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嘴巴还微微张开,这样一副有点弱智的傻样一向令我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我的儿子只是个智力普通的孩子,虽然万般不情愿,我还是只得面对这个现实。

后来他终于问了:“前面都说了些什么?这小孩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今年十五岁了,提的问题还与五岁时没什么两样,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我的回答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我道:“说的是个捉迷藏的故事。一切都从一次捉迷藏开始。”

就在这一刻,蓦地,我一下子想起来,我十三岁那年,最后一次玩捉迷藏的事情。

没错,那年我是十三岁。我十三岁时,本是个快乐的女孩。

我的家庭应当属于那种没趣、但也没风没浪的小康之家。我父亲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工厂做仓库保管员。我母亲的工作性质与他相同,不过听上去要高尚得多,她在一个区级工人文化宫做图书馆管理员。我是他们的独生女。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年月还根本没有计划生育这回事,所以,独生子女的身份往往要打上疑问号。他们多半是领养的,再不就是父母身体有毛病。或者根本没解释,在人们眼中是个永远的谜。但我却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向我说明: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是母亲方面一位表亲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生下我没有一个月就双双遇上车祸。但是,养父母对我说,亲生不亲生没有什么不同,只要爸爸妈妈爱你就好了。

我很赞同他们这一观点。因为跟周遭那些有亲生父母的孩子比起来,我从来没有羡慕他们的感觉,相反,我常常暗自庆幸。那些多儿多女的家庭,经济状况往往堪忧, 一家人吃什么东西都互相虎视眈眈地打量着,生怕自己的一份少了。而且那些家庭的父母,脾气也格外暴躁似的,动不动就高声叫骂,甚至大打出手,把孩子看成自己的出气筒。

我家情况则完全不同。我父母的收入虽然不高,但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他们双方又都没老人需要供养。住在东城的姥姥,解放前开过饭庄,解放后虽然公私合营,姥爷也去世了,但她有点积蓄,住在当干部的舅舅家,衣食无忧之余,有时还给我们一点补贴。来我们家走走从不空手,总要拿上点糖果点心什么的。即使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家的饭桌上也总有两三样菜,饭呢虽然也跟别人家一样分开来蒸,但我若是嚷着不够,母亲总是从她碗里拨出点给我。虽然她这样做的时候,不时会叹着气自言自语:“你将来对我有这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但这一点也没影响我接受她馈赠的快乐情绪,记得我总是漫不经心、高高兴兴地回应:“我对你比这要好一倍呢!”

我从来没挨过他们的打。我父亲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从来没对我发作过。他情绪不好时,就一个人喝闷酒。有一段时间到处都买不到酒, 他就以茶代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直喝到家里两个热水瓶都空了,母亲又早上床睡了,他就骂一声“妈妈的”,把空杯子砰的一声狠狠蹾到桌子上。最严重的一回,杯子被他蹾破了,裂成了两三片,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吓得最厉害的是他自己。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收拾好了碎片,把它们包在报纸里扔进了垃圾桶。那时我已躺到了床上,我从没关严的门缝里窥见他惊慌的脸,一闪而过。

由于家里没玩伴,我常常跑出去找胡同里的小孩玩。我们那个大院里住有十多家人,孩子众多,其中跟我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就有七八个,我们通常在傍晚时聚到一起,玩各种兴之所至的游戏。

我从来不是一个灵活机敏的孩子,在各种游戏中,从来没占过上风,似乎总是属于为别人的辉煌喝彩的一类。我不是不愿意充当这样的角色,其实能够在人群里呐喊欢呼、分享别人的快乐,也是一件开心事。然而,那些游戏大多是要分边来玩的,就是说分成处于竞争状态的两组。而每次分边时,像我这种角色就有些尴尬了。因为我属于被人挑剩、需要附加条件才能为别人所接受的一群。比如选人的两组往往讨价还价,“我们可以要甲,但你们得要乙。”云云。

如此这般,我往往发现自己成了一件搭头。就像菜市场买一份新鲜翠绿的黄瓜必须要搭配的一堆烂白菜。烂白菜当然也有它的价值所在,但做烂白菜的滋味却不好受。有人想过身为烂白菜者的滋味没有?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快乐的、玩疯了的女孩子们没想到过;就连我自己,在那开心时刻,不好受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强烈。只是在游戏过后,回想起来,才多少有点忿忿然,不服气。你把它看作一种渗透到心底里的伤害,也未尝不可。

我能十分肯定的还有一点:我心里一直是有一股要扬眉吐气的愿望的,只是没有能力将其实现。无论怎样努力,也没办法赶上那些心灵手巧、腰身敏捷的女孩子。她们天生受到上天眷顾,漂亮,活泼,大方,玩什么都如鱼得水,得心应手,让我这类笨拙女孩只有臣服膜拜的份。那些得天独厚的女孩,她们也许从来没想到,我们在欢笑着为她们鼓掌时,心里也是有着得到同样掌声的渴望的。

我想,正是这样的一份暗中渴望,使我特别爱玩捉迷藏。

这是因为,首先,捉迷藏不用分边玩。这就免去了我被人当成搭头的屈辱。此外,捉迷藏是一种个人行为,无论是捉的人,还是藏的人,都是独自行动,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家评头品足之虞。我后来才发现,羞怯乃是妨碍我灵巧自如的最大障碍。事情只要不在众人目光之下完成,我就能做得比较好一点。所以每次捉迷藏,我就得以大显身手。若让我充当找的人,我总能把那些小伙伴一一从她们躲藏之处捉出来;充当藏的人,我也能藏得十分巧妙,让那些苦苦寻找的家伙最后只好哇哇大叫着认输:“出来吧出来吧死猴子,算你赢了好不好?”

捉迷藏者的胜利就是这样,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也就没有被众人喝彩的光荣。反而会被对方嘲骂一番。由于每次寻找者都不一样,我就算赢了十次,在个别的人看来也只赢了一次,而且因为每一次把我寻出来都大费周章,先被寻出来的人自然而然都变成了寻人者的同盟,只希望快把我找出来好开始下一轮游戏。他们因为自己的失败,不仅有意无意忽视我的胜利,让我总觉得伙伴们没有充分注意我在这方面的天分。

十三岁那年那个没有月亮的傍晚,大家决定玩捉迷藏, 一定也是在我的怂恿下吧?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天的参加者空前的少,只有四个人。不过少而精,另三个人一向被我看成自己的死党。我至今记得她们的名字:二毛、小娅和苏苏。

除了苏苏比我小一岁外,其他二人和我同岁。二毛还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就属于那种得天独厚的女孩,玩什么都高人一筹,人又长得美丽,校体操队和乒乓球队都抢着要她参加,以至于那两位领队老师当众吵了起来,成为学生们私下的笑柄。我却只为二毛感到骄傲,并为同班同学中只有我能称呼她小名而暗暗自豪。我认为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常常为自己各方面与她差距太大而苦恼。所以,那天傍晚,一看见来玩的人这么少,天又这么黑,我就立即提议捉迷藏。

二毛有点犹豫,她道:“去哪玩呢?快下雨了吧?”

我立刻道:“去我妈那里。”

我妈那里就是工人文化宫图书馆。图书馆已经好几天不开放了,说是搞运动。那天下午吃过中饭,我妈就出了门,说要上姥姥家请舅舅帮忙写大批判稿,出门时她还嘱咐了我一句:“今晚我多半不回来吃饭了,呆会你把锅里的花卷自己蒸蒸吃吧。”我注意到了她没有带上图书馆的钥匙。那串钥匙挂在门后面的挂钩上。

我把这情况跟大家一说,她们都十分兴奋。本来兴致不高的小娅和苏苏也来了劲,尤其是二毛,她最爱看书,平时只能在我带领下,站在图书馆的柜台外朝深不可测的书库探头探脑,现在呢,居然有机会随心所欲地到里面去捉迷藏!这里面竟带有某种探险的性质了。

起先一切都十分顺利,可以说顺利得太不可思议了。我们一路长驱直入,从文化宫后门到图书馆竟然没碰到一个人。当然,我们没从门口进去,而是照例从后墙那儿一个洞口钻了进去。不过平时在篮球场或剧场那儿总会碰到一两个人的,那天竟然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但我们太兴奋了,根本没对这种反常现象问一声为什么,就悄悄开了图书馆的门,在那静僻的书库里欢天喜地、不管不顾地玩了起来。

当然我是大赢家。本来我对捉迷藏就有天分,加上这天占了地利人和的优势。这地方她们都没来过,我可不止一次跟着我妈在里面进进出出。书库比起家来大得太多,但对于一个从小就在里面转悠的孩子来说,就不算什么了。长大以后我知道,那其实是个很小的书库,全部的书架加起来也没有二十排。我曾仔细数过。我甚至熟悉每一道书架上摆放什么类型的书,就连书架后面隐秘的角落,我也都熟悉。我妈忙工作时,我已经把所有的角角落落都勘察过了。

我的胜利终于令大家厌倦乃至气愤了。先是小娅叫了起来:“不公平不公平!我不要玩了!”

苏苏也附和,“算你冠军行了吧!我要上厕所了。”

趁二毛还没表态,我忙说:“最后一盘。你们三个人找,我一个人藏,这总公平吧?”

她们有点勉强地答应了。我说“勉强”,只是我事后的判断,当时我可没感觉到,如若当时就感觉到,也许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一切了。也许我就同意就此结束游戏回家。当时,我太兴奋了,根本无暇注意别人的感受,这也给了我教训,使我以后每做一件事都要再三征询每个参与者的意见,直到大家都不耐烦了为止,这也是我至今一事无成的原因之一。

还是回过来说捉迷藏吧。一待确定她们看不见我了,我便以闪电般快速的动作藏到一个我早已想好的角落,那是最后一排书架后面一间放杂物的小储藏室,两米见方,其中的奥妙是里面有个入墙柜,上面吊了把其大无比的铜锁。此刻说到这里,我还仿佛能看见锁上的绿斑,那使它看上去好像挂在那里已经千秋万代了似的,发出一股岁月的霉味。不过,我可知道那把锁是虚挂在那里的。

我像平时那样钻到柜子里,把柜门拉上,这套动作我平时已做过好多次,我知道如何让那把锁在柜门关上之后回复原位,就像从来没人动过一样。柜子里很大很舒服,里面甚至有个棉垫,可以坐在上面,靠着柜壁,以逸待劳。

我听见她们三个人在屋子里来回奔跑,搜索,议论,一会儿分头行动,一会儿集中商讨。开始还有点兴奋,渐渐就不耐烦了,脚步变得疲沓。我也有点着急,心里暗暗希望她们像平时一样叫嚷出投降的话来。而就在这时,她们站到了壁柜前。

我听见她们疑惑的声音:“如果不在这里面,就没别的地方了。”二毛说。二毛不愧是二毛。

小娅提出了异议,“这上面这么大一把锁,她怎么可能进去?”

这问题显然考起了大家。她们沉默了会儿,大概在考察那把锁的真假。这沉默也许只延续了几十秒,但我觉得它有一世纪那么长。四下里这么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我甚至听见她们的心跳。我真怕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柜门就拉,打破这虚假的障碍。让我顷刻之间变成失败者,只得忍受她们的奚落。

可是,不知这把锁上有什么地方令她们惧怕,总之她们就是下不了决心抓住它拉一下。突然,我听见二毛叫着我的名字道:“毛妹,你要是在里面你就快出来,你不出来我们就走了。我们要回家睡觉了。算我们打平了好不好?”

我愣住了,我没料到她们会开出这样无赖的和平条件。

但我没有慎重考虑的时间,因为这时苏苏带着哭腔道:“我要上厕所,我真的要上厕所了!”

“走!”小娅道,“也许她藏到外面去了。”

“也对,”二毛附和道,“毛妹这人有时很狡猾的。”

她们说着就跑了, 简直没给我一点改变主意的时间。我还没对所发生的事情反应过来,她们乱糟糟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门外。从此没再回来, 事实上,她们从此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们互相之间从来没就当晚所发生的事解释、说明、澄清。是她们防备她们走了之后我从图书馆溜出来,因而把门从外面锁上,之后又忘了这事,还是她们回来后打不开门,又相信我躲在了外面,只好一溜烟回了家呢?两种可能性之中,我宁可相信第一种。因为如果我相信第二种, 就没法解释为何她们回家之后,就没想到上我家去看看我到底回没回家,如果发现我没回家,告诉我父母一声,让他们去找人。然而,就算我相信第一种, 我也没法原谅她们,怎么可以把好朋友关在那么一个黑暗地方,然后一个个安然无事回了家,一声不响,照吃照睡。

不过,和我父母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相比,她们的行为就不足为奇了。

那天夜里在图书馆那个黑暗无比的书库, 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的主要是他们,我一直到最后都相信他们会来找我,一直到第二天有人来开了门,我从书库里溜了出来时, 都相信他们正在找我,为了我而焦虑万状,彻夜无眠。可是,当我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家中一切都依然如故,父亲好像跟平时一样去上班了,煤炉上坐着他没喝完的稀饭,餐桌上放着他吃剩下的咸菜和馒头,用纱罩罩着。母亲背对着门在床上躺着。当我走进屋子,她只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便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妈。”我想她只要一开始骂我,问我昨晚去了哪儿,让她急成这样, 我就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发誓永远爱她,谁知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姥姥死了。”

我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响,断了。也许是一夜没睡好,太疲倦的缘故, 我好害怕自己会就此一下子瘫倒下来,所以我重重坐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对母亲的话没作出半点回应。

她又说一句:“姥姥死了,是给他们打死的。”

我听见自己遥远的声音:“哦。”就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在那一刻,姥姥的惨死比起我昨夜的伤痛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就是这样淡淡的一句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那是我们这座都城的伤心之夜,许多人家遭遇了不幸,许多居民在这一天惨遭杀戮。那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

但是,即使我在后来得知姥姥惨死的细节,我也没能理解我父母对我失踪一夜不理不睬的冷漠,正如他们未能理解我对姥姥之死的冷漠。从那天起,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养女。我想,大概就从那天以后,我不再叫他们爸爸妈妈, 而改用了“老爹”“老娘”这种玩世不恭的称呼。

后来,很久,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无论我父母,还是二毛她们,都好像从来没想到要对那一夜发生过的事做一点解释,说明。对了,我有过一次机会跟小娅了解真相。那是事情发生十多天之后,有一天傍晚,我参加学校的一场大批判会回家,在胡同口上碰到小娅,她正孤零零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我走过去拍了她肩膀一把,“小娅!”我叫道,正想把心里悬了这些天的疑惑吐出口,猛然一下却看见她朝我望过来的一双眼睛,那么亮!亮得像发高烧的病人。不,主要是里面闪灼的神色对我来说太陌生,太恐怖,太遥远,我以为那是怨恨。她不想理我。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认识她了。涌上喉头的话顿时缩回了肚。我生气地后退了一步,转身跑了。

后来我知道了她家发生的事, 我才意识到,当时她眼睛里闪灼的不是怨恨,是恐惧。如果我跟她说话,她会高兴的,那么一切也许就真相大白了。但我没机会纠正我的错誤。不久,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至于二毛,那天以后好些天连她人影也见不到,再次见到她是在校门口,我跟一群同学一起,突然看见她一个人从对面走来,我正想上去跟她打招呼,走在我旁边的同学恶狠狠地朝她叫了一句:“狗崽子!”顿时,我看见对面两道剑样的目光射向我。我心中一凛,也以更冷的目光反射过去。她便低下头匆匆走了。我再没见过她,人家告诉我,她父母都进了牛棚,她被她家阿姨带去了南方。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都不在他们身边,通过曲曲折折的渠道我得知他们的遗言,两个人不约而同都说了一句话:“到底不是亲生的。”

显然,到死他们都不明白我们互相之间变得这么疏远的原因,正如我也不明白他们。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玩捉迷藏的故事, 现在我把它讲给我儿子听,希望他对其中的意义比我明白得多一点。(完)

王璞,生于香港,长于内地。上海华东师大文学博士。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后作过报社编辑和大学教师。二零零五年辞去大学教职专事写作。

近年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沉默》、长篇小说《我爸爸是好人》(《收获》长篇小说专号2009年秋冬卷)、《猫部落》(《收获》2010年第二期)。长篇小说《补充记忆》获香港天地图书第一届长篇小说奖季军,长篇小说《么舅传奇》获天地图书第二届长篇小说奖冠军、第六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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