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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妈和我小姨，明明是同父母生的姐妹，却长得天壤之别。

我妈叫沈美珍，人如其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柳眉细腰，美得就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而我小姨沈小珍，长得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敷衍，个子不高，皮肤还有点黑，就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还算精神。

有时候我会盯着她俩看半天，然后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道：“小姨，你肯定不是我外婆亲生的，你长得和我妈一点都不像。”

小姨听了，不但不生气，还陪着我嬉闹，“你个机灵鬼，这都能看出来，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你外婆从河边捡回来的。”

这话恰巧被买菜回来的外婆听到，她气得一把拿起院门口的扫帚追了过来，“你这傻妮子，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你却在这里胡说八道，带坏晓晓。”

小姨见状，吐了吐舌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拉起我撒腿往外跑，“快跑，晓晓，小姨带你上街买好吃的去。”

我边跑边回头看，外婆已经拧着菜篮进屋了，而我妈正坐在院里捧着书冲我们笑，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温柔。

当时我就想，上天好像格外宠爱我妈，她不仅生得好看，书还读得好，师范毕业后在镇上的小学教书，还嫁给了温文尔雅的爸爸。

而小姨从小念不好书，初中毕业就辍学在镇上服装厂打工，后来嫁给了镇上一个开面馆的。

经常有好事的邻居开玩笑，说好的全让我妈给捡了。

小姨听了，从不生气，还笑嘻嘻地说我妈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她这种普通人当然比不了。

我妈也从不恃宠而骄，打小就对小姨好，处处照顾她，逢年过节她和我爸单位发的福利，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总会分一半给小姨。

那时候的日子平静而美好，以至于让人差点忘了，生活中还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人猝不及防。

02

2000年的时候，随着小镇上餐饮店铺的逐渐增多，姨父小面馆的生意日渐冷清，再加上小姨多年未生育，他的脾气一天天暴躁起来。

他骂小姨是丧门星，害得他的生意一落千丈，骂小姨不会生育不是女人，甚至还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对小姨动手。

刚开始小姨瞒着所有人，整天笑眯眯的，大家都以为她过得很好。直到后来有一次她被姨父打到住院，在外婆的一再逼问下，这才讲了实话。

我外婆早年丧夫，硬是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女儿，她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彪悍，听完我小姨的话，气得操起擀面杖，上门狠狠教训了姨父一顿。

这之后，姨父稍微收敛了一段日子。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对小姨动粗，甚至比以前更加暴戾。

最终小姨忍无可忍，在我爸妈和外婆的支持下，在那个鲜有离婚的小镇，不顾世俗的眼光，坚决地同姨父离了婚。

离婚后，小姨搬回了外婆家那座位于小镇西大街尽头的安静院落，天生乐观的她，很快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我家离外婆家很近，穿过两条巷子就到了。现在小姨回来了，我几乎每天都往那里跑，竟天真地认为小姨离婚是件好事。

小姨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她很有孩子缘，对小孩特别有耐心，街坊四邻的小孩都喜欢缠着她玩。

我和弟弟也爱黏着她，爸妈都是文静温和的人，做事规规矩矩，只有小姨会陪着我们一起疯玩打闹，我喜欢和小姨呆在一起，有时候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她。

可惜这样的好景并不长久，第二年春天，我妈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白血病，我爸寻遍名医，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可我妈最后还是没能熬过那年的寒冬。

这场无情的疾病，不仅让我和弟弟痛失最疼爱我们的妈妈，同时也带走了我爸的笑容，甚至还改变了我和小姨之间的关系。

03

我妈去世后，我爸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每天拿着我妈的照片，静静发呆。

我和弟弟成了没妈疼的孩子，我爸又意志消沉，体弱多病的奶奶看着这情景，时常抹眼泪，家里每天死气沉沉。

小姨实在看不下去，狠狠地批评了我爸一顿，骂他是个懦夫，经不住事儿，骂他不负责任，放着家里老人孩子不管。

我爸这一辈子优秀纯良，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话，更何况还是一向敬仰他的小姨说出来的，顿时他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被小姨骂醒后，他开始慢慢振作起来，像以往一样努力工作。

但他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和弟弟，还有年迈的奶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幸好小姨每天一有空就来家里帮着干活，细心照料我和弟弟，才使得我爸不那么窘迫。

我爸为表示感激，也会帮着小姨解决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麻烦。

就这样他们相互帮扶了两三年，我和弟弟又变得乐观快乐，我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增多，奶奶不再叹气流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没有想到，随之而来的还有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小姨一个离异单身女人，每天往我家跑，不知情的人难免心生揣测。

有好心的亲戚建议小姨嫁给我爸，这样来家里就名正言顺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姨竟羞红了脸，我爸低头没有反对，我奶奶和外婆也表示赞同。

两家离得近，知根知底，小姨算是我奶奶看着长大的，虽然长得不如我妈好看，但是心眼好，人又勤快，她相信小姨一定会照顾好我和弟弟。

我外婆早就把我爸当半个儿子看，我爸的人品她放心，所以也乐见其成。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唯独我不同意。

我觉得我爸如果娶了其他女人，就是对不起我妈，哪怕那个人是一直疼爱我的小姨，也不行。

而且我觉得我爸高大帅气，又有文化，除了我妈，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像好朋友张兰兰那样，在她爸去世、她妈嫁给她小叔后，一直被同学嘲笑。

为了抵抗他们的决定，我赌气绝食，放学不回家，甚至偷偷带着弟弟离家出走，最后我爸拿我没办法，只好怀着对小姨的歉意，将婚事作罢。

小姨理解我爸，虽说婚事没成，但一点不妨碍她和以前一样照顾我们，她说：“我是你们的亲小姨，总不能放着你们不管，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

可我心里已悄然发生变化，尤其是无意中看到她和我爸对视中的无奈时，我觉得她不仅仅是我小姨，还是一个差点抢走我爸，让我爸对我妈不忠的女人。

所以从这以后，每次看到她，我心里就别扭得慌。

04

16岁那年，我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成了全家的骄傲，也是这一年，13岁的弟弟进入了叛逆期。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听话，整天逃课呆在网吧里，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欠了网吧老板一大笔钱。

我爸一次次被老师叫到学校，刚开始他对我弟还能好言相劝，结果弟弟完全听不进去，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动起了手。

可他对我弟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脸也丢尽了，我弟依旧不改，学校只好决定开除他。

我小姨知道后，找到校长家里，哭着求他给我弟一个机会，说这孩子从小没妈，已经够可怜了，如果现在书也读不成，将来怕是连个谋生的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学历不高，其貌不扬的小姨，最后硬是把校长说服了，在她一再保证会让我弟老老实实回去上学后，校长终于收回了开除的决定。

连我爸都管不了，小姨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去网吧找我弟，把他拧到学校，在学校门口守着不让他出来。

连续盯了两个月，我弟的游戏瘾终于慢慢戒掉了，开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弟打小聪明，心思放回到学习上后，成绩很快追了上来，通过两年的努力，考上了和我一样的高中。

后来我弟说，要不是小姨，他这辈子就毁了，他还说小姨对我们挺好，要不就同意她和我爸在一起。

我听了，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气呼呼地说：“你这个叛徒，这么快就被收买了，这样做对得起咱妈吗？”

我弟见我真的生气了，一个劲地求饶：“姐，快松手，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慢慢松开手，也不知道那会儿是在和他生气，还是在跟自己置气，总觉得小姨就是小姨，实在接受不了她变成我后妈。

05

这些年虽说我刻意和小姨保持距离，我们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但也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唯一一次争吵，是在我读高三那年。

当时，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争分夺秒学习，而我却背着老师和家人，和班上一个优秀的男孩悄悄谈起恋爱。

结果，随着这段青涩恋情的逐渐升温，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一下子由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变成了让他头痛不已的问题学生。

小姨知道后，苦口婆心劝我，说现在正是学习的关键时刻，不要因为谈恋爱耗费时间和精力，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沉迷于恋情的我，不仅听不进小姨的劝诫，还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喊：“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

小姨听完，当时就愣住了，半天没吱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不是你妈，但你妈临终前把你交给我，我就有权管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你妈吗？”

年轻气盛的我，不甘示弱，脱口而出：“对不对得起我妈，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只要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嫁给我爸，也没权管我。”

可能是我的话太伤人，最后小姨什么都没说，红着眼睛转身离开了。

后来我爸得知我早恋，还顶撞小姨，气得生平第一次冲我发火，要不是小姨劝着，估计他那高举的巴掌早已落在我的脸上。

我爸逼我和那个男孩分手，我表面上答应，实际上背着他们继续交往。

可没过几天，那个男孩突然提出了分手，不明所以的我，哭着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的目标是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不想因为谈恋爱耽误了学习，如果我也能考上，或许到那时还有可能继续做他女朋友。

就因为他这句话，我拼命学习，终于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来自然也和他又走到了一起，现在他已经是我的老公。

后来过了很久，我老公才告诉我，当年小姨找到了他，她知道我比较倔，就去劝他，还找到了他妈妈，两人一起劝说，所以他才故意提出了分手。

要不是小姨，我可能上不了好的大学，也不会有后来光鲜的职业和美满的家庭，每回想起当年顶撞她的事，我心里就会升出一丝愧疚。

06

2013年，就在女儿出生的前两个月，婆婆查出胃癌，好在发现得早，手术很顺利，只是出院后人整个人很虚弱，照顾我坐月子成了家里的大问题。

小姨听说后，马上从小镇赶了过来，还带来了一大包小孩用的尿布和衣物。

她不好意思地说，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是坐月子要注意的事都打听得很清楚。

小姨的到来，让我心安不少，但很快又被临产前的检查结果弄得惊慌不已。

已经到了39周，可胎位依旧不正，胎儿还没有入盆，医生建议提前剖腹产。

听到这个消息，我吓得六神无主。小姨为了让我放松，故意开玩笑，说他们见过的圆滚滚肚皮比我见过的西瓜还多，剖腹产对他们来说，就是件平常小事。

有了小姨的安慰，我突然不那么紧张了，最后顺利剖腹产下女儿。

小姨当时开心坏了，就像是自己当了外婆一样，一直把她抱在怀里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直到我老公提出想抱一下孩子，她才依依不舍地放手，一个劲叮嘱他小心一点。

出院后小姨细心照顾我坐月子，她每天按照食谱，变着花样做月子餐，除了喂孩子，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有时候我想搭把手，她还不高兴。

她一边麻利地给孩子换尿片，一边对我说：“赶紧去床上躺着休息，你这月子要是没做好啊，我可就对不起你妈了。”

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我知道她是真心对我好，或许和我妈无关。

07

在女儿两周岁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多年的奶奶去世了，她在临终前紧握着我的手说：“晓晓啊，我们家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小姨，有些话如果我再不说出来，走得不安心。”

她说我小姨一个单身女人，帮着我爸把我们姐弟俩拉扯大不容易，还有她病重的这两年，也是小姨帮着照顾，毕竟我爸一个大男人，有时候不太方便。

她还说我和我弟都在省城忙着工作，忙着照顾自己的小家，我爸怕打扰我们，每次生病都不肯说，是小姨替我们照顾他。

奶奶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小姨好像一直在照顾我们，她和我们的生活早就密不可分。

我第一次来例假，吓得半死的时候，是小姨告诉我生理常识，教我使用卫生巾。

弟弟小时候高烧不退，也是小姨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几天几夜才好起来。

我休完产假没人带孩子的时候，是小姨一直帮我带到婆婆身体康复能带孩子的时候。

弟弟在省城买房钱不够的时候，是小姨毫不犹豫拿出了她多年的积蓄。

而我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对我们的好的同时，居然这么多年都在自私地阻止她和我爸在一起。

小时候不想我爸对不起我妈，不过是不希望有个后妈，害怕有其他的孩子分走了父爱。

长大后更是为了面子，害怕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被人嘲笑，假装忽略我爸和小姨之间的感情。

想清楚这些后，我越发地觉得自己这些年做错了，正当我懊恼的时候，奶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追悔莫及。

她说小姨后来一直怀不上孩子，是因为我很小的时候跑到马路边上玩，差点被一辆大货车撞上，小姨为了救我，不仅被车撞流产，而且子宫严重受损，再怀孕的几率非常小，小姨怕我长大知道了会内疚，让所有人都瞒着我。

奶奶还说，我妈临终前把我和弟弟托付给小姨，也让我爸多照顾帮衬小姨，见到他们点头，我妈才放心地闭上眼。

我妈去世后，我爸很消沉，小姨把他骂醒后，两个失去共同亲人的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努力着把我和弟弟拉扯大。

后来，他们在彼此帮扶中，互生好感，所以面对流言蜚语时，在我奶奶和我外婆的同意下，他们决定结婚，只是后来被我阻止了。

我一直以为是小姨不顾姐妹亲情，一心想要嫁给我爸，我也以为是我爸不顾道德伦理，背叛我妈，爱上了我小姨，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着，内疚和惭愧充斥着全身，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抱着奶奶大声地哭道：“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奶奶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道：“你爸和你小姨一直不让我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也不晚，好孩子，以后好好孝敬你爸和你小姨。”

我边哭边点头，一个决定在心里悄然升起。

08

奶奶丧礼结束后，我找弟弟商量：“以后我们都不在家，爸爸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要不我们就同意小姨和他在一起吧，两人互相有个照应。”

弟弟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你知道自己错了就直说，还绕这么大个弯子，我早就同意小姨和咱爸在一起，是你一直反对。”

想起自己当年揪着弟弟耳朵说他是叛徒的样子，我不好意地笑了：“姐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行吗？”

后来我和弟弟给小姨和我爸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小姨终于和我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看着她和我爸脸上洋溢的笑容，我想我妈在天上看到也会欣慰吧。

我爸和小姨这场婚礼虽说迟了15年，但是他们之间的爱从未迟到，真好。

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小姨再也没有说过“你妈把你们交给我，我就得管着你们”，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是你们的妈，后妈也是妈，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乐呵呵地挽着小姨的胳膊说：“是的，沈小珍女士现在就是我妈，我的亲妈，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跟在小姨身后嬉笑打闹的日子。

曾经，我因为自己的执拗，不仅错失了和小姨15年亲密时光，也害得小姨和我爸错过15年相守的日子。

余生，唯有加倍对小姨好，才能弥补心中的亏欠，才能不辜负小姨这么多年的牺牲和付出，才能不枉我们这场来之不易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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