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繁茂的森林间升起一缕白烟，揭示了一座临时营地的位置。低矮的帆布帐篷抖了抖，钻出一位戴着尖顶宽檐帽的少女。与你的想象一致，她是一位魔法师。

　　魔法师掸掸斗篷，拉低帽檐，到了篝火前。守夜的同伴裹一条毛毯，往灰烬里添了几块柴。篝火上架着一口锅，煮着什么，“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醒了？”同伴打了个哈欠，“还是老一套——黑面包配咸肉汤。”

　　少女面无表情，从容坐下了：

　　“睡会儿吧，队长。我替你看着。”

　　“是有点困了。不过，还是回去再睡吧。睡上一整天。”

　　被称作“队长”的青年搓搓手，从撂在身侧的背囊里取出黑面包，利落地掰开了。魔法师的斗篷下探出一截“树枝”，莫名其妙地挥舞一阵，那口锅就飘浮起来，缓缓倾向了篝火旁的两只空碗。

　　“时间？”他问。

　　魔法师闭上眼，冥想片刻：“六点十三分。”

　　“唔，预言是八点整。还剩两个小时。”

　　“要睡会儿吗？”

　　“回去再睡。”队长递出黑面包，笑了，“你也没传闻里那么难相处嘛。”

　　少女略过这句闲话，端起汤碗吹了吹：“按教会的解释，所谓的神明会从遥远的异界唤来勇者，并通过预言传达他们出现的地点、时间。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方便接收吧。我们不就是来接收新人的？”

　　“我是问，‘神明们’为什么要唤来勇者？”

　　“唔，回应信众的祈祷，带领他们抵御魔族？”

　　“你倒是和传闻里一样迟钝。”

　　魔法师语调冰冷，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似乎很不愉快。队长半张着嘴，终于被清晨的薄雾卡住了喉咙，咳嗽一声，没再开口。

　　休息室里，小说家举起代表自己的棋子，从地图标示的“森林”挪向了“山脉”。对比细致的地图，棋子就敷衍多了——那是从一副国际象棋借来的黑色“骑士”。

　　“咒术师，你顺利穿越森林，抵达了坚固的黑岩隘口。”邱思明从容地扩写了故事，“隘口外便是盘踞着无数可怕怪物的群山。你准备前进吗？”

　　“是。”

　　“你来到隘口前，仰头高喊——‘日夜守卫着人类国度的战士们！我是一名咒术师，依照预言到达此处。请允许我通过隘口，完成预言。万分感谢！’

　　“黑岩隘口静悄悄的，仿佛一片废墟。你的胸中升起模糊的紧张——莫非，坚固的黑岩隘口已然失陷，怪物们冲出了山脉，此刻正蹂躏着周遭的村落？

　　“这时，城墙上响起一串暗哑的抱怨，安抚了你的神经——‘啧，又快断粮了。负责补给的那帮蠢货都他妈是废物。预言，哼！喂，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城墙上探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你如释重负，礼貌地向他重复了一遍。士兵表现得很烦躁——‘快滚！这段时间禁止出入，别找死。’

　　“士兵转头离开了。受挫的咒术师，你准备怎么办？”

　　旁白、咒术师、士兵，三种音色几乎无缝切换，将故事推向了抉择。邱思明的表演相当出彩。小说家停顿一瞬，皱了皱眉，笑起来：

　　“哈哈，你是个优秀的‘城主’。”

　　桌游主持人又称“DM”，是“Dungeon Master”的缩写，直译作“地下城主”。地下城的城主负责引导玩家探索世界、完成目标，其素质决定了玩家的“代入感”。

　　显而易见，邱思明对“代入感”的理解并不粗糙。

　　“我以前负责念故事的节目。”他再次转换了音色，“咒术师，你的选择是？”

　　“能提供几个选项吗？”

　　“黑岩隘口，人类国度的铁壁。这座要塞无比坚固，但并非永不陷落的传奇。历史上，它曾数次落于敌手，成为怪物们入侵的桥头堡。你可以用武力震慑守城的士兵，甚至，以暴烈的手段实施一场歼灭战；预言是第一位的，你的理由足够正当。

　　“当然，如此行事会令人类国度暴露在怪物的利爪下，占领一座要塞也并非易事，结合适量武力展开对话或许更稳妥。你可以再次请求交涉，说服他们协助你完成预言。

　　“但，考虑到士兵的态度，对话恐怕没什么希望，或许应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你可以趁着夜色潜入要塞，躲过巡逻的士兵，悄悄前往群山。

　　“然而，一旦被发现，冲突就不可避免了。爆发冲突后，你会被认作奸细；如果不能摆脱追兵，就会遭受囚禁并被严刑拷打，甚至处死。为了完成预言，就此离开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选择；等士兵口中的‘这段时间’过去，或许就能通过了。”

　　选项的烈度一路下行，逐渐趋于保守，邱思明的语气也从咄咄逼人降到了谨小慎微。这段剧情属于临场发挥，掺着隐约的“现实感”。

　　小说家又皱了皱眉：“你把规则书背下来了？”

　　“只记得一些世界观设定。剧情嘛，呵，随机应变。”

　　“还挺有意思的。”

　　“设定比较详细，往上编点故事不算难。”

　　实际上，这副自制桌游的剧情方面原本是一片空白。有声小说节目组的爱好者们沉迷于复杂的地图、背景介绍和规则，丝毫没考虑故事性；这项疏忽是致命的，但也创造了独特的优势——无与伦比的自由度。

　　规则书成型的那天，他们迫不及待试验了一把，却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顿感索然无味。组长将问题归结到“代入感”上，拉来门外汉邱思明做城主，认为适宜的配音就能扭转众人的体验；他的判断歪打正着，挽救了这一出名为“徒劳无功”的悲剧。

　　邱思明读了各项设定，靠随机应变的本事构建了一段从地下赌场出发的奇妙冒险；夸张的自由度使得前方充满未知，调动了众人的热情。

　　此后，每逢集体娱乐，总是邱思明被推举为城主；他也不负众望，依托设定展开了一段又一段全新的冒险。其中部分冒险甚至被组长记录下来，作为正式剧情收入了规则书。

　　“我先观察一圈。”

　　“请问，你的敏捷、洞察分别是？”

　　小说家举起咒术师的角色卡：“敏捷3，洞察7。很迟钝。唔，没有携带能提供这类属性的装备和咒术。”

　　邱思明掏出十二面骰，掷了一次：是5和8，共计13。

　　“敏捷判定16，超过阈值10，判定成功。你默默离开，走入了森林。走出一段距离，你侧身贴在了一棵粗壮的柏树后；如果要塞里有谁正监视着你，他会认为你已经放弃了。柏树的树皮很粗糙，你小心地爬上树杈，透过茂密的枝叶观察起来。”

　　他又掷了一次。这次是4和13，共计17。

　　“洞察判定24，超过阈值20，判定成功。透过枝叶，你发觉要塞稍显异常。城墙上没有值班的岗哨，瞭望孔、射孔毫无动静。回想起那名士兵对补给的抱怨，黑岩隘口的情况或许相当艰难。”

　　这段情节就不是临场发挥能解决的了。规则里对判定、阈值有着明确的约束，虽然不算缜密，但足够支撑那些爱好者的想象了。

　　“13？”小说家捏起一枚骰子，“二十面的？”

　　“特制的十二面。松木的0到11，金属的2到13。最终的概率相同。”

　　“喔，的确。观察的收获不坏呀，歼灭战的难度会降低吗？”

　　“战斗会综合敏捷、力量、洞察等属性，但毕竟是要塞，阈值通常会超过70。传奇要塞基本超过100，黑岩隘口这类中坚要塞应该在90左右。当然，你的观察的确获得了有利的信息，对战斗有一定帮助。”

　　“潜入也会更容易？”

　　“是的。”

　　“潜入吧。我想调查下。”

　　“你嚼着干粮，耐心地等待夜幕降临。城墙上升起几束炊烟——”

　　休息室的门响了，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缝里是陈浩的脸，他冲邱思明点了点头。邱思明摸出手机，15：23；看来，部长跟上面的交涉“判定成功”了。

　　“柳先生，耽误你时间了。”他微笑着站起身，“预演就到这里吧。设备都调试完了，可以录节目了。”

　　“没事，我也抓到不少灵感。留下这个吧，权当纪念。”

　　小说家从口袋取出什么，抛给了邱思明。邱思明稳稳接住，低头张开了手指：那是一枚硬币，刻着简练、凌厉的花纹。

　　“我设计的，准备用作主角的标志物。”

　　“谢谢。祝敲键盘顺利。”

　　“哈，有缘再见。”

　　小说家摘下贝雷帽道了别，如侦探一般走出了休息室。邱思明缓了缓，俯身收拾起桌上杂物。把桌游盒放回立柜，他松一口气，躺倒在沙发里，困意倏忽间漫过了头顶。

　　查资料熬了些日子，眯一会吧……

　　邱思明裹紧风衣，闭了眼。休息室的沙发比床软，仿佛蓬松的云；他的背后粘上了一块朦胧的漂浮感，伴随着模糊的不安，就像暴风雨中摇晃的渔船。

　　“喂，醒醒！”

　　谁？又出什么事了？

　　背后的触感变得坚硬，他感到手心传来一股凉意，便挣扎着挺起了身。面前是两位穿着怪异的陌生人：左边的少女眼睛明亮，顶着夸张的宽檐帽；右边的青年面容坚毅，举着一支火把。平静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墙壁——似乎是一间狭窄的石室。

　　“你们是？呃，这里是，梦吗？”

　　“哟，早上好，新人。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