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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6年威尼斯电影节首映以来，《爱乐之城》便获得了一致的好评，最近更是以破纪录的七提七中横扫金球奖。作为一部完全原创的歌舞片，音乐在影片中更是处于中心地位。无论是复古的爵士乐，还是满编制的管弦乐，以及一首首歌曲，都令人印象深刻，赞誉无数，而这仅仅是作曲Justin Hurwitz的第三部作品。

▲《爱乐之城》作曲Justin Hurwitz

那么这样一部极尽华丽而又触动人心的音乐作品，作曲经历了怎样的创作历程？这次，我们有幸采访到了已经拿下金球奖和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配乐的Justin Hurwitz，将这部作品的幕后故事一一道来。

影乐志：首先恭喜您获得奥斯卡的提名！

Justin Hurwitz（以下简称“JH”）：谢谢！

影乐志：现在歌舞电影没有像上世纪50年代称霸好莱坞了。然而在这部电影中，摄影、服装各个方面打出致敬与怀旧的牌，在音乐里你是否也尝试传达这些怀旧的元素呢？

JH：音乐无疑受到了一些老式歌舞片的影响，甚至在有些地方还有古典音乐的影响，但我面对的挑战是要避免创作出老套或者刻意老套的音乐。我们当然希望从我们喜欢的这些作品中汲取灵感，但是说到底我们还是想创作出具有现代感，让人觉得这是专属于《爱乐之城》的音乐而不是“50年代某部歌舞剧的音乐”。我们有一些处理手法都受到旧时作品的启发，比如使用什么样的乐团，怎样的录音方式录制以及交响乐配器的规则。然而，我们也希望这部电影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影乐志：的确。你刚刚说到受到古典乐，以及很明显的Jacques Demy歌舞片的启发。那么作为一部可以说是献给洛杉矶的情书的影片，你有没有去找一些和洛杉矶相关的音乐作品作为你的灵感来源？

JH：我想不到有什么洛杉矶相关的歌舞片给我带来灵感。但是在我作曲的时候，导演Damien会经常给我播放洛杉矶的录像啊视频之类的给我提供灵感。于是在创作过程中，我看了很多洛杉矶的建筑、艺术之类的照片，总之是用很多在视觉上充满洛城风韵的东西作为方向指导参考。我觉得这个搜寻灵感的方法十分有效，这些东西不是具体的音乐，却为音乐增添了很多风味和色彩。

影乐志：据我所知，这部电影的歌曲和配乐并不是在同一阶段来创作的，有些在导演写剧本的时候就成型了，有些在拍摄时写成，有些则在拍摄完毕后才创作出来。这种非线性的创作过程对音乐和其故事性结构产生了什么影响？

JH：对。这是一个很长的创作过程。在Damien写剧本的时候我就在创作配乐了，到影片的后期制作时还在创作，也就是拍摄完毕之后的录音阶段。后期制作期间我也花了大概8个月时间创作音乐。从头到尾我的创作过程是两年半时间。不同的阶段我在创作不同的内容。比如在一开头Damien写剧本的时候，我就在创作旋律，创作音乐的主题，后来这些旋律变成了歌曲和配乐。

我当时写的旋律会受到Damien的剧本影响，他给了我很多灵感。他让我那么早期就写旋律的原因，我觉得是这些音乐也会反过来影响他的写作，我相信这些音乐的基调与情感都在剧本中或多或少地体现了。这是个双向的创作。但是到了后期制作的时候，我则是根据画面来创作，因此我会从摄影、场景、表演、剪辑中寻找灵感。在那个阶段，我就是从别人身上获取灵感，而不像初期阶段用音乐给影片其他部门灵感那样。

▲Rialto at Ten

影乐志：您给《爱乐之城》创作的旋律在影片中全部都有爵士乐版本的演绎，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创作过程？怎么做的决定？

JH：我很高兴你发现了，没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决定在拍摄前就决定了。那时候我们手头上有很多旋律、歌曲、主题，Damien跟我就会讨论，那个旋律放到哪里。我们就想出了不少使用这些旋律的好点子。

比如说John Legend饰演的角色Keith叫Sebastian加入他的乐队时，我们就觉得用一个爵士乐版的“Another Day In The Sun”在背景表演会很好玩。因为这首歌讲述的就是追求艺术抱负。当Sebastian首次约Mia的时候，我们就用了爵士版的“Lovely Night”，因为那首是他们俩的头一首歌。基本上都是在这个阶段Damien和我就决定了什么地方用什么旋律。从这里开始，我就放开地尝试各种变奏各种演绎，把他们变成爵士。有时候这些转变很容易，比如“Rialto at Ten”，用的就是“Lovely Night”的旋律。在“It Pays”里，用的是“Another Day In The Sun”的旋律，这里我就得把曲子从大调转变成小调了，基调也变得暗了一些。把这些旋律转变成爵士真的很好玩。

后来在开拍前我们就在录音棚里，跟一个很棒的爵士乐队一起把这些曲子录了。然后我再根据这些录音，把每一个音符都抄记到乐谱上，再把这些乐谱递给拍摄现场的爵士音乐家。因此拍摄时他们就能跟音乐同步地演奏，因为我们不想像其他电影一样，手型跟音乐牛头不对马嘴。我想让他们的表演跟音乐能完全吻合，于是就把谱子抄了下来。然后，事情又变复杂了。当后期剪辑的时候，有些镜头被切掉了一些，于是音画又不同步了，我还得回过头来重新编配一下爵士乐谱，好让音乐对上画面。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多。

影乐志：这听起来是个有趣的过程。对于一部歌舞片来说，歌曲和舞蹈是很重要的部分。对于歌词与编舞而言，这是一个音乐——歌词——编舞的创作流程，亦或是说作词家和舞蹈指导在音乐创作时都有某种程度的参与？

JH：我创作了全部音乐后才填词的。我在钢琴上花了很长时间去写主题跟旋律。我跟Damien讨论过如何用这些旋律构建出歌曲，比如决定哪些旋律是主歌，哪些是副歌，哪些又是过渡句等。当我们觉得歌曲成形后，会做无词的钢琴小样发给作词家Benj Pasek跟Justin Paul。他们写了很多版歌词，跟导演来回讨论。当歌曲跟歌词都完成后，我们会请临时歌手来录制小样，我再进行乐队配器。这些歌曲小样录制完成后，我们会发给舞蹈指导Mandy Moore。

一些情况下，Mandy拿到曲子时，音乐基本完成了，但是歌词还在不断更改。比如“Lovely Night”，她编了很多套不同的舞蹈，因为歌词在变。她跟Ryan与Emma一起排练的时候，两位演员也会有自己的见解，比如怎样才更自然更符合角色。因此编舞跟歌词在后期基本是每天都在变更。

▲City of Stars

影乐志：听起来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在所有的这些歌曲里，“City of Stars”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一首歌，现在也拿了很多奖。但我觉却得影片核心主题的表达是那首饱含情感的“Audition（The Fools Who Dream）”。这首歌的创作有什么特别的么？你是怎么找到这首歌的旋律的？

JH：我完全认同你对这两首歌的看法，我两首都很喜欢，但“Audition”的确是概括了影片的中心主题。这首歌的创作过程跟其他一样，都是我坐在钢琴边摸索出来。然而特别之处在于，“Audition”是我最后创作的一个旋律。整部影片我创作的第一个旋律就是Mia & Sebastian的主题是几年前了，也是影片的主旋律。此后我就开始写其他的旋律素材。我不断催Damien说，我们来写“Audition”这首曲吧，但Damien却一直说别慌，时机未到。到最后就剩下“Audition”了，Damien才说，好我们来写这首吧。于是我们一起在钢琴前坐下来，旋律很快就出来了，比其他的旋律容易多了。在我最开始给这部电影写音乐时，大概写了1900条钢琴小样才找到合适的旋律。但是到最后写“Audition”时，旋律差不多是我第一次坐在钢琴边就找到灵感了，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我觉得之所以这么轻松，一个是因为等了那么久，灵感已经在我心中慢慢扩散开来了，再一个就是到了那个阶段，我已经能很好的理解跟这个场景所传达的情感并产生共鸣。而Damien这段的剧本又写得非常好，自己的经历也让我感同身受。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写成了。对于作词家Pasek & Paul也是这样，我不想说这是他们最容易的一次创作，但这段歌词的确是他们写的最流畅的，就和我的音乐一样，水到渠成。

▲Cincinnati

影乐志：在《爱乐之城》里，我发现一些音乐素材，比如“Madeline”跟“Cincinnati”是从你跟Damien的第一部电影《公园长椅上的盖伊与玛德琳》中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做呢？

JH：这个很有趣，我们想把这些就配乐当作源音乐来使用。整体上我们当然是想创作完全原创的音乐，但是对于影片里的一些画内音乐来说，用这些音乐就会塑造出一种很好玩的效果。这感觉就像我跟Damien的三部电影创造出了一个相同的音乐世界，而电影中的一些音乐在那个世界里是妇孺皆知的经典曲目。因此你去爵士乐俱乐部，或打开收音机时，可以听到《公园长椅上的盖伊与玛德琳》里的音乐，我们俩觉得这个主意很可爱。在《爆裂鼓手》里也有，但是用的就比较微妙：这部电影开始不久，男主Andrew和他爸爸在电影院看电影前面的预告片用的就是《公园长椅上的盖伊与玛德琳》配乐，哈哈哈！在我跟Damien的音乐小宇宙里，《公园长椅上的盖伊与玛德琳》就是一部家喻户晓的电影！

影乐志：很明显，在你们合作的所有三部作品：《公园长椅上的盖伊与玛德琳》、《爆裂鼓手》和《爱乐之城》里，一个共同的主题无疑就是对爵士乐的热爱。在《爱乐之城》里，你们组建了一个爵士乐队叫“爱乐之城组合（La La Land Ensemble）”，里面都是很优秀的爵士音乐家，比如Peter Erskine，Wayne Bergeron和Randy Kerber。您能说说影片中爵士乐的创作过程么？具体来说，您给这些音乐家预留了多少即兴演奏和自我炼句的空间？

JH：对，我们的爵士乐队很赞。我们基本使用领谱（Lead Sheet）来录音。领谱上面写了旋律跟和声，但给了很多即兴演奏的空间。通常对于爵士乐的录制来说，你会让他们先演一遍写好的旋律，中间几次就有即兴独奏，最后一遍再回到旋律。我们就是采用这种录制方法。然后谱子上还会写一些提示，比如这里开始小号独奏，这里开始萨克斯管独奏，这里是长号独奏。我没有给他们写具体精确的演奏音乐，但会给他们提供一些基本的结构提示。影片里还有一些爵士乐则是编配好的，比如“Madeline”，某些节点你能听到各种乐器都会不约而同地演奏相同的三连音，这些曲子就是按照编配好的乐谱来演奏的。

不过总的来说，爵士乐录音的谱子没写多少东西，不像管弦乐那样把每一个音符跟演奏指示都写在了谱子上。有时候仅是领谱，有时候则是比较完整的编配。

影乐志：我们谈了黄金年代歌舞片的影响。在这部电影里我们看到了很多爵士乐大师的名字或面孔，比如Miles Davis跟Bill Evans，您有没有受到一些具体的爵士音乐家或爵士乐流派影响？

JH：配乐来说更多灵感源自是新浪潮，《400击》跟George Delerue、Michel Legrand，以及柴可夫斯基一类的古典乐。对于爵士乐方面，Thelonious Monk是灵感之一。片子末尾的一首“Cicinnati”我是按着Charlie Parker的风格去配器的，因为Sebastian在之前提到了Charlie Parker跟“棒棒鸡（chicken on the stick）”。此外还有一些Max Roach的影响。

影乐志：在《爆裂鼓手》跟《爱乐之城》中，我们都能看到影片中的角色采取一种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想去拯救或者保护爵士乐。那么您对当下的爵士乐发展是什么看法？

JH：我觉得John Legend的角色Keith其实很多都说得有道理，我们得往前看，不能只活在过去里。当下的音乐有很多令人激动的发展，不仅仅是爵士乐。其实我在开车时也会经常打开收音机去听如今的流行音乐，虽然有些一般般，有些简直不可思议。好的音乐是能经历住时间的考验。

影乐志：《爱乐之城》所获得的成就可以说是很难得的，因为如今歌舞片不再像当年那样流行了。然而我们在2002年的《芝加哥》之后开始看到了歌舞片某种程度上的复兴，包括像是前几年的《悲惨世界》。你觉得当时是什么导致了歌舞片的没落，又为何会复兴？

JH：首先歌舞片是一种很赞的娱乐形式，观众也享受娱乐。尤其是在现实世界变得令人沮丧甚至黑暗的时候，歌舞片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逃避之地，有什么能比歌舞片更适合安抚娱乐观众的呢？也许当下的现实某种程度上也带来了歌舞片的回潮吧。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不同类型的影片都会有自己的年代，以前西部片很时兴，后来就落伍了，西部片以后还会回来的，风水轮流转，跟时尚一样。歌舞片有一段时间可能过时了，但后来可能观众又意识到这种轻松的艺术形式可以带他们逃离现实，于是逐渐复兴。

影乐志：在歌舞片尚在复兴的这个阶段，不是每个人都认可这种艺术形式的，很多电影公司也不愿意冒险拍歌舞片。在《爱乐之城》的制作期间你遇到了怎样的阻碍？

JH：对啊，我们花了很久才找到愿意拍摄这部电影的公司。很幸运狮门影业对我们充满了信心，也十分支持这部电影，并且尊重我们的艺术理念。期间一些其他电影公司要求我们把音乐改成流行歌或者其他形式，因为他们觉得流行歌是个更赚钱，更稳妥的选择。然而狮门非常理解Damien对整部电影完整而精确的美学构想，包括音乐。因此我真的很高兴狮门影业能赏识并信任我们，让我也得以有机会创作这部情感真切的作品，因为对我来说这也是一部非常个人的作品。

影乐志：谢谢您抽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很期待您将来的作品，也祝你在奥斯卡上好运！

Tips：想了解更多关于针对此次采访的《爱乐之城》音乐解读和幕后花絮，欢迎关注2月17日推出的第24期震荡波节目

本期作者

舌在足矣

业余码码字

著名电影音乐院校的非专业学生

主编｜周祚

责编｜BIUBIU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