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行差踏错，永不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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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旧事·衍生番外

CP：王耀x本田菊

时间设定：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字数：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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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王濠镜说：“今年我没有去看他们。”

这是本田菊和王嘉龙死后的第十三年，王濠镜不再去祭拜他们了。

王耀眼里有一瞬间的怔忪，旧日记忆冲破生锈的枷锁，带着扑扑的尘灰落到他的眼前。两个名字，用小小的铅字印在发黄的纸张上头，他们的一生，就这样简单地被压缩成新闻里简单的数据。如果是无心的人，翻过新的一页，就已经忘记上一张的姓名。

王嘉龙、本田菊。

王耀想，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说来唏嘘，他们的忌日只差一天，却因着政治抱负的缘故，分葬于上·海的两端。两人生的时候天差地别，理想更是针锋相对，最终却是殊途同归，一同长眠于三尺黄土之下。

然而与嘉龙又不同的是，本田菊是如此的特殊，因为他的出身，他只能隐姓埋名，长留于莽莽青山的一隅。

其实王耀应该感谢王濠镜，这些年故人的身后诸事，皆是王濠镜一力打理，若没有他，谁又来维系起他们最后一丝同尘世的牵绊？

王耀很少与王濠镜见面，数不尽的眼线遍布各个关节机构，令他对王濠镜所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他从不干涉。王耀心里清楚自己不会去见这两个人，有人能代而为之最好不过。封王拜相这一路走来，他愧对的人不胜枚举，但唯二让他心生不忍的，却只得这两人。

如今他们都死了。

01.

彼时正是濠镜调离上·海的前夕，接到调令的那刻他几乎是同时叹出一口长气。十数年来他一直活在王耀的阴影下，再快乐的时候也蒙着阴霾。他早就不记得恨了，立场转换后，他也并非不能理解王耀。但他想离开他，离开这个传闻里英明神武、永不犯错的天神。

王耀去为他送行。

下午三点，阳光好到不甚真实，站在这样好的阳光下，仿佛人的一切都是澄澈的，衣角发梢都透着蜜糖的清甜。濠镜的瞳孔透着浅淡的金色，再往上，是两道鸦青色的眉，微微地扬着，是一个笑的意思。

王耀说：“你要走了。”

他们鲜少有这样独处的机会，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濠镜这才惊讶的发现，原来王耀的眉宇间也生出了深刻的纹路，那是常年蹙眉留下的痕迹，他们的王委员长是那样的严肃而冷冽，吝惜于给人一点颜色。

濠镜想起往事，只觉得怅然。

他说：“能走真好，上·海是我的伤心地，希望以后也不用回来。”

“你走了以后，他们就更孤独了。”

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名字，但谁都心知肚明。

濠镜的脸上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他说：“没有关系。死的人不会在乎。至于活的人，更要学会不在乎。”

青年人很平静的，就像在阐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已经不在乎了。”

王耀望着他，他冷静地回望，眼里没有挑衅没有争气斗狠，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冷血、理智、点到为止，王耀突然在他身上看见自己意气风发的年轻倒影，永不行差踏错，永不迷失方向。

“你有一些……像从前的我。”

濠镜温和的微笑，一模一样的波澜不惊，一模一样的寡情冷性。

 “我太荣幸了，”青年很含蓄的微笑着，“我跟着您这些年，一直在向您学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没必要做……”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现在我都分得很清楚了。”

“学我？”

王耀纳罕地注视着他。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个青年，他的身上打着本田菊的烙印，这辈子只能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庸。王耀不在乎他的心，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过。

“您不知道吗？”青年似乎因他的疑惑而感到愉快，“您真的不知道吗？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我们崇拜您、仰慕您——因为您永远不会犯错，您永远是对的。”

“有的时候连我也很羡慕您，”王濠镜语气带上一点讥诮，“您好像任何时刻都能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都说人是感情的动物，可您从来不会被感情干扰，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是吗，有很多人都羡慕我？”他像是理解不了王濠镜的话，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机械的笑了起来， “……我也很羡慕这样的自己。”

02.

他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春日上了山。

这次出行很秘密，他走在熙然的人群里，就像是临时起意，某个拐角，他突然离开，又融入人海。

他自山脚拾阶而上，一把黑伞穿破青翠雨雾，积水打湿裤脚，而他浑然不觉，眼神漠然投向远方。

早春的天气还是冷的，王耀深深吸进一口气，潮湿空气骤然充满他的胸膛，透着点雨水特有的甜味。从半山腰处极目远眺，能看见阴灰天空下连绵远山，新绿与枯黄纵横交错。

他站住了脚，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感触，季节的交替总让人想起时代的变迁，同样都是于寂然无声中惊心动魄。

他很慢很慢地继续走下去，像个容易疲倦的老人。路边零星生几株不知名的小树，在料峭的春寒里怯怯探着枝条。新叶长着细小的绒毛，沾满细粉似的雨珠。他伸手折过一枝，唇角露出一个冷笑。

章台柳、章台柳，昨日青青今在否？

……昨日青青，今又攀折于我手。想到这里，他的笑容就更凛冽了一些。万物年复一年地生，年年都有新的枝叶招摇春风，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怜惜独一枝，枝叶枯萎也不肯忘，恋恋不舍它昔日风情。聪明人，就应该学会分辨孰轻孰重，王耀想，至于这一枝是不是当年的那一枝，谁又会在乎呢？

是的，他不会错，他当然不会错，换一个人在他当年的位置，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呼吸急促了起来，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规划着，等见到了本田菊，他要把这枝新叶别在坟前，告诉他，你真是大错特错，今年的花开得那样好，只是你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本田菊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会是恼怒，还是羞愧？甚至于，难堪地红了眼睛？

他被这无稽的幻想逗乐了，甚至久违的笑出了声，笑到低下了头。

周遭没有人，没有人会在这样阴惨惨的天气里来陵园参拜，因此也没有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狰狞而古怪，那自认为得意的冷笑更像是模式化的面具，和他的血肉生在了一起，今生再摘不下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住了。他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意识到此时的他孤身一人，不用再表演给任何人看，他曾引以为豪的假面具，突然就变得不值一名。

“真没意思。”王耀面无表情地把折枝随手丢在路旁。它从山野里来，最后也回归到那里去。

03.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他。

他死于令大日·本帝国蒙羞的畏罪自杀，这个曾经给予过他无上权利与尊荣的国家却在他人生的最后无情将他抛弃。他的亲人已死，故友凋零，无人提出引渡他的尸体回家，他被草草葬在上海远郊的一处陵园，至死也未能返回生养他的故土。

少年的坟头久来无人打理，如今春来三月，已是芳草萋萋。王耀看着那块石做的碑，碑上嵌着少年的小相，照这张相时他还不认识王耀，抿着嘴唇严肃的盯着镜头，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超然与冷漠。

王耀为人寡情，从不信怪力乱神，但今天站在这里，才知道祭拜传承千年的独到意义。倏倏的山风携卷着雨丝吹在他的脸上，仿佛有灵魂在这最后的栖身之地徘徊不去，好像此刻只要虔心呼唤，他就能听见。

王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

“你好吗？”

山风把他未出口的话吹远了，没有人回答他。

“很久不见，我知道你也许并不想见我，”他在少年的墓前微微垂着眼，避免与他对上眼光，“是我没处可去，我想找个地方说话。”

如果本田菊还活着，会对他说什么？说不定这个向来对他微笑的少年不会再搭理他，甚至会一反常态，冲他破口大骂，王耀想，没关系，骂的再难听也没关系。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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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有人说羡慕我。”王耀说，“因为我永远不会犯错。”

如果时光倒流，故事仍然不会有改变，这是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他是他的牺牲品，他是他家国大义面前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

“也有很多人在背后说我冷血，”王耀微笑了，就像多年前他们在还在华亭的那个小院子里，总是他在说，他在听。

“你相信性善论，还是性恶论？”王耀说，“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好像自己不知不觉，就长成这么一个人了——小菊，我甚至没有和你提起过我的过去。”

04.

他生在一个复杂的家庭里。

他的母亲不是最得宠的那个，却是最有分量的那个。他是大太太的嫡子，父亲虽然有三房姨太，可惜肚子都不争气，王耀顶上只得两个姐姐。

王夫人的娘家权势滔天，她是自幼捧在手心里骄纵大的小姐，养出心高气傲、样样争先的个性。谁也不料嫁给王先生长久来一无所出，多年怨恨，终于借天降麟儿扬眉吐气，万分得意不必再提。王先生老来得子，更是喜不自禁，全家人宠王耀宠到无法无天。

自他出生后，王先生的生意越发顺风顺水，当金钱到了一个数量后，财富就如同有了生命，自己就会成百上千的繁衍，累累钱财如洪水般涌入他怀中。

他爱极了王耀，称呼他为自己的『善财童子』，对他有求必应，王耀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海底的月，他也会叫人登梯去摘、下海去捞。

王耀从小什么都不缺，所以他什么都不要。

诺大一个王公馆，谁都把他当成眼珠子来爱护，但他长到十五岁，从不明白爱是什么，父亲爱他，是爱他所带来的财富与运道，母亲爱他，是爱他巩固的地位与博来的欢心，姨娘下人们爱他，是因为畏惧他王家大少的身份——谁真的爱他？

十五岁的少年对镜冷漠地翻平衣领，浅棕色的眼珠子里映出一片空空，像不知人间疾苦的木偶泥胎。

“我是豪门大少的时候没遇到过，重权在握的时候也没遇到过……”王耀笑了一声，雨水从他的伞檐滚滚而落，像一面闪烁的珠帘，让人看不清帘后他的神色。

“偏偏是那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少年在桃花树下仰起脸来，笑盈盈的眼、白生生的脸，仰慕不加掩饰的写在脸上，他是贩夫走卒也好，是寒门书生也好，是敌国高官也好，在本田菊的眼里都没有分别，他是他心目中珍而重之的知音难寻，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王耀。

王耀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这种情况下想起他很讽刺，于是继续往下说去。

“我十六岁才知道革命这个词，那时候街上有很多发宣传册子的人，但是革命一直离我很遥远。直到父亲的朋友来做客，从他的讲述里，我才算知道了一个新的世界……”

平心而论，他的成长是极其顺风顺水的，并未被苛待分毫。王先生虽然生在旧式家庭，但毕竟也出过国，喝过几瓶洋墨水，自认是个新派人，他让这唯一的宝贝受新式的教育，穿干干净净的礼服，每日有下人为他把小牛皮的鞋擦得锃亮。王耀也争气，读书体育样样都是第一。

清秀俊雅，才思敏捷，家世优渥，这样一个好的少年，他的前途是沾了金箔的蜜糖，甜蜜里泛着光芒。

王先生满意的看着这一生最得意的杰作，心想可以放心把家族重担交到他的肩头，这孩子还小，不了解他的家族究竟有怎样的财势，那是由祖辈一代代积累下来，在他手中翻倍的通天财富。王先生是个精明至极的生意人，深谙财富和权势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早在多年前就和蒋家建立了密切的私交，他用大量的金钱支持军·政发展，换来委·员长都赔他三分笑脸，在权力和财富的双重庇佑之下，上海王家已经成了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字招牌。

王耀长到十七岁那年，王先生担忧愈来愈乱的局势，决心将一干家眷送出国去，本想着等时局平稳些再回来，向来乖顺的王耀却拒绝了，他不仅不肯陪着母亲出国，还自作主张报考了黄·埔·军·校，王耀终于对父亲坦言，他对从商压根儿没有兴趣。

王先生气到几乎呕血，他万万没有料到，从小稳重懂事的儿子，一旦硬了羽翼，竟迫不及待要飞离自己的身边，但他已经年老，再无力与年轻人方刚的气血抗衡。各种方法也都试过，断过经济来源、也借过他人权威施压，最后都无效收场，只好忧心忡忡地把这孩子留在了硝烟四起的内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然而王耀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了他并没有错，王家的财富为他的封王拜相之路奠基，而他日益增长的权势亦庇护了家族的繁荣与兴盛，在滚滚的战火里，王家隐居国外销声匿迹，却一直屹立不倒。

那是他第一次显示出他过人的能力来，此后，他的每一次抉择都精准的令人赞叹。外忧内乱，两党相争，最终的胜者却只能有一个，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家族选择了蒋姓王朝，他从这里起步，却在相互扶持的年代里悄然无声地把心腹势力都转向了另一边，在决裂来临之前，他已和故军楚汉分明。

成王败寇，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不可谓之不凶险，任何一步走错都是万丈深渊，但他每一次都赶在了历史的前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本田菊是他所遇过最简单也最艰难的抉择，那时他很年轻，从没想过原来夜深衾寒，当王先生睡去后，他居然会有一点点想他。

许多年前，他和本田菊在虹口那条小巷子里下棋，那时候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嫌猜，每一步棋都走得别有深意，黑子白子龙争虎斗，势均力敌。院子里开着热闹的月季，锦簇花团，挤得绿意无处安身，本田菊看着烂漫的花朵，忽然笑了起来，握着棋子的手一松，下了一着废棋。

败势颓现。

本田菊也不失望，落落大方地微笑着，说：“耀君，是我输啦。”

他一笑，王耀也紧张不起来了，把棋盘一推，笑着说：“是你让我。”

少年托着腮，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面容很模糊。他在暮色余晖中叹着气，显出一副不合年龄的老成：“没办法，反正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退让的。”

王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不低头，从不退让，做出的决定永远不容更改，他永远都对，因此要留在他身边，就一定要学会依从。传闻里的王先生没有心。他在人们的口中，更像是泥胚金衣塑的偶像，云魂雨魄造的神明，从来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快乐，因为凡人是不能够去揣测神明的。

至于这些人后的议论，王耀不过付之一笑。他做过一笔最出色的交易，抵押一片赤诚，换取此后一生的冷静理智，他可以永远不再为世间而繁杂痛苦，永远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把它放在这里了。”王耀低低地笑，“没有人知道。”

他的心就在这里，在黄土掩埋的三尺地下，和他的少年一同睡去了。

05.

细粉似的雨珠落满肩头，他懒得拂去。照片里的少年仍旧安宁沉静，一言不发。他永远都是十七岁了。人世这样愁苦，他却还要孤独地走很久很久，直到生命的尽头。

所有的愁思与念想如潮水般褪去，孤冷与漠然再度涌来将他淹没，王耀静静地与他对视，最后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留下那把伞为少年的墓碑遮一丝风雨，转身走了。

这个故事最开始动笔是在四年前，原来的标题是《我失骄杨君失柳》，本来打算从耀哥和濠镜两个人的视角出发，他们曾站在不同的立场，却有相似的经历，许多年过去了，他们又在过怎样的生活呢？但是四年后，当我再翻出这个故事，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我把它变成了丰富王耀的经历与形象的一个新故事。

有人说王先生冷血，但我从来不这样认为，王先生不能够犯错，他的每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家庭的沉浮起落，但是在王先生坚不可摧的外壳下，属于王耀的那部分，他也会想念他的一见钟情、他的刻骨铭心，这两部分的存在并不矛盾。

这个番外其实只为了讲一句话：此身付社稷，此心付于君。

故事就讲到这里啦。

p.s.抱歉这么久都没有更新过，因为我过得不太快乐，我会努力调整的，也希望大家永远都开开心心的！我知道当初关注我的很多朋友都已经爬坑了，或许以后我们不会再相遇了，但我依旧很珍惜和大家认识并且一起分享快乐的时光，这是我很珍贵的回忆。谢谢你们，祝你们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