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载于《外国文艺》2021年第4期

本文对原文有所修改及补充

2021年4月25日，73岁的韩国演员尹汝贞在第93届奥斯卡颁奖礼上获得最佳女配角奖。她不仅成为1958年以来第一位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亚洲女演员，还是韩国电影102年历史上第一位在奥斯卡获得演技奖的演员。

有趣的是，目前在国际上斩获演技大奖的韩国演员，也基本都是女演员1987年姜受延拿下威尼斯影后，2007年全道嬿获得戛纳影后，2017年金敏喜收获柏林影后。

相比起国外获得的赞誉，女性影人们在韩国国内的境况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无论是女性影人的数量和地位，还是女性题材电影的数量，都是最近10年才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从无声到有声，韩国女性影人和女性题材电影的发展，走了一条很长的路。

01

无声的过去//  

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女性在韩国电影产业中的作用仅限于演员或观众。在浓重的儒家思想熏陶奉行家长制的韩国社会巨大的男权压迫环境下，韩国电影里的女性大多是恋人或妻子、母亲或娼妇等标签化的角色，拥有主体意识和独立性的女性角色几乎不存在。

尽管有如申相玉导演的《房客与妈妈》和《烈女门》表现传统思想对于女性的迫害，金绮永导演的女性三部曲《下女》《虫女》《火女》，郑仁烨导演的《爱玛夫人》等展现女性欲望的作品，但这一时期的女性角色仍然离不开男性的庇护或占用，是男性的附属品。

女性影人也同样稀少，除了被誉为韩国电影史上第一位女导演的朴南玉导演外，90年代以前活跃的女性导演就只有洪恩远（电影《致敬》里修复的便是洪恩远的作品《女法官》）、崔银姬、黃惠美、李美礼，加起来仅仅5位。所幸女性影人们并非单打独斗，20世纪70年代中期，梨花女子大学毕业的电影人们，成立了一个名为Kaidu的实验电影创作小组，几乎是最早开始关注独立电影制作的女性影人团体。

到了80年代末，女性影人们开始意识到还是得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制作自己的电影，团结起来才能在以男性为主导的韩国电影界占有一席之地。因此在1989年，韩国电影第一个女性电影人组织Parituh诞生了。

Parituh由金素英（音译）和边永姝两位导演创立，聚集了高校电影社团、电影学院毕业生、女性艺术家等不同出身的女性影人。她们不仅研究女性主义电影，还为妇女组织拍摄宣传片，并联合制作了第一部作品，38分钟的短片《连小草也有自己的名字》。是一部讲述饱受公司业务和家务劳动等双重苦难的已婚女性和未婚女性参与工会组建的纪录片，于1990年4月首映。策划、剧本、导演、摄影、灯光、剪辑和音乐等全都由女性影人完成，这是韩国女性影人第一次一起发出了声音。

可惜的是，Parituh因成员留学等多方面原因，在1992年宣告解散，而且由于活动的困难，除了媒体的报道，当时的活动记录几乎没有留下，但作为韩国女性电影的第一代领军者，参与者如今大多仍然活跃在韩国电影界，以导演、电影学院教授、电影评论家等身份为女性影人和女性电影贡献力量。

这个时期，无论是女性影人还是女性题材的作品在韩国电影界都仍是无声呐喊般的存在，这条艰难且漫长的路，才刚刚开始。

02

开声的探索//  

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韩国电影界意识到电影的制作和观看方式都是以家长制为基础制作的，要以女性的眼光制作和观看电影，首先得批判根深蒂固的家长制秩序。与此同时，由于电影法的修改，韩国电影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企业得以进军电影产业，令以权威和封闭而闻名的男性影人为中心的师徒制出现裂痕，加上大学的电影社团和电影系纷纷成立，电影杂志的不断出现，降低了电影界进入门槛，女性影人的机会来了。

声音最先是从评论界出现的。从评论奥斯卡开始，女评论家和导演聚在一起，不仅向大众介绍西方女权主义电影理论，同时还执笔电影女权主义书籍，书写剧本，开始拍摄更多的女性电影。

真正意义上第一部展现女性解放的韩国电影出现在1992年，李铉升导演的《你心中的蓝色》。电影讲述梦想成为职业女性的女人在事业和爱情之间的矛盾，与社会氛围完全相反的女性对于工作的选择高于爱情和家庭令人耳目一新。也因为这样，《你心中的蓝色》在韩国电影票房一直处于下坡路的1993年逆势而上，票房排在了上半年的第2位，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纪录片也出现了值得被记住的作品。Parituh创始人之一的边永姝导演用9年的时间，推出了《微弱的声音》三部曲，成为韩国电影中最早向观众讲述在主流历史中被扭曲被掩埋的慰安妇受害者故事的作品，也是韩影史上第一部在院线上映的纪录片。

光是评论和制作领域显然也不够，1997年，第一届首尔国际女性电影节（SIWFF）以“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为宣传语正式举办，从此女性影人和女性题材的电影有了坚实的阵地，构筑出一个女性导演的作品上映和女性研究者可以自由讨论的场所。至今，首尔国际女性电影节仍然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女性影展，不仅对韩国本土如光州、济州岛等区域的女性电影节起到带头作用，更肩负串连世界各地女性电影节的重任。

然而，在这一时期真正引发风潮的作品，不得不提2001年的《我的野蛮女友》。

与韩影里常见的女角色温婉可人的特质完全相反，在地铁怒斥不给老人让座的男人，醉酒在大街暴走，甚至对男友呼巴掌。全智贤饰演的女主角完全颠覆了传统认知的女性形象，为韩国女性电影带去“野蛮冲击”。自此之后，越来越多强势女角色开始登场一改女性形象的定式，《野蛮师姐》《我的野蛮女老师》《我老婆是大佬》等接二连三的出现，让韩国电影圈掀起了野蛮风。

除此之外，金基德导演的《雏妓》《漂流欲室》关注边缘女性，郑址宇导演的《快乐到死》和林常树导演的《开心见性》等聚焦女性欲望等更多样化的女性角色和女性题材电影开始出现在韩国大银幕。

但，这远远不够。

03

发声的持续//  

踏入21世纪，韩国电影产业进入复兴时期。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由于师徒制的瓦解，电影制作不仅仅局限在主要电影公司林立的忠武路，独立电影制作开始活跃起来，女性角色和女性影人的活跃度有所提升。

在这个时期，几乎韩国所有的一线导演都尝试拍摄女性题材的作品，而也正是这个时期开始，每年都至少会出现一部代表性的女性题材电影。

备受争议的金基德是这个时期拍摄边缘女性题材最多的导演，他拍出了《撒玛利亚女孩》《弓》《时间》《呼吸》《空房间》《圣殇》6部作品。虽然作品评价褒贬不一且大多被贴上暴力和情色的标签，但这些电影里的女主角，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展现出独立意识和反抗父权压迫的特质。

《弓》里未成年女孩的觉醒，《时间》为爱整容后恍然大悟，《呼吸》为了报复丈夫外遇而探望囚犯并获得解脱，《空房间》走出家暴牢笼选择真爱，《圣殇》对杀人者精心设局并成功报复，这一时期他的电影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都有着自我的欲望，却不能依照自我意志发展，展现出在极端环境下边缘女性的挣扎与困惑。

朴赞郁和张哲洙（金基德徒弟）两位导演把女性复仇题材拍出了极致，《亲切的金子》和《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两部作品所展现出的强烈的女性形象和风格化的影响可以说至今也没有同类型作品可超越。

李沧东和奉俊昊则把视线放在了传统女性的身份质疑上。李沧东的《密阳》有着对宗教的质疑和对女性的忠诚、奉献和宽恕的反问；奉俊昊的《母亲》打破了传统母亲奉献即是正义的固有思维，拍出了因溺爱而产生的罪恶实录。

但略显可惜的是，这些电影虽然在口碑上，和对拓宽女性题材的贡献上均有所收获，《密阳》还令全度妍拿下韩影史上首个戛纳影后，但在票房上都未能尽如人意，所以并未以女性题材电影在传播上引起真正的水花。

真正引发女性题材电影关注且在票房掀起旋风的，就只有姜炯哲导演的《阳光姐妹淘》，当中描绘的不随时代变迁而褪色的女性友谊至今仍让影迷津津乐道。另一部女性题材电影《丑女大翻身》虽然票房不俗，但仍囿于过分强调女性的外貌和身材焦虑而存在明显的局限性。

相比之下更加可惜的是，上述的所有作品都是男导演的女性题材作品，女导演们的作品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就只有李京美导演《胡萝卜小姐》，边永姝导演的《火车》以及方银振导演的《回家的路》三部，但无论是票房还是热度，都与长期雄霸票房榜单的男性题材电影难以匹敌。

虽然在这一时期，女性题材的作品每年都能产出一部脍炙人口的作品，但总体上来说女性题材作品和女性影人仍然处于探索的阶段，对于艺术和商业如何平衡，如何引发大众对于女性题材的关注上，仍然难有进展。

据统计，2009年到2018年间，每年排名前50的电影中女性角色有名有姓的或不超过两个，或几乎是背景人物，或是在全部由男性构成的集体中充当配角的占据了50%，近10年以来上映的作品中，由女性导演执导的作品不超过10%。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一直在20%左右徘徊。

近十年来韩国本土三大电影奖的最佳女新人奖也略显讽刺，历史最悠久大钟奖，从2012年至2015年连续4届最佳女新人，获奖的作品都有大面积的裸露戏份，而最权威的青龙奖，近10年也有其中3年把奖颁给有不少裸露戏份的女演员，百想相对好一些，这10年来一个都没有。

尽管这样的戏份可能有着艺术上和故事上的考量，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女性影人真正能自由地发出自己响亮的声音，拍摄出更多关注女性本身的作品，仍有距离。

04

更响亮的声音 //  

真正由量变引起质变，是从2014年开始的。这一年，韩国电影出现了两部现象级的女性题材电影《奇怪的她》和《韩公主》。

《奇怪的她》以七十岁的奶奶回到二十岁的奇幻故事，反思女性作为母亲这一身份的社会地位，歌颂无私的亲情。《韩公主》则以密阳性暴力事件这一现实案件为基础改编，讲述隐藏过去的转校生原想展开新生活却被残酷的过去纠缠的故事。

《奇怪的她》以866万人次票房位列年度票房第四，以35亿韩元的投资创造了672亿韩元的收益，足足大赚了19倍，这也是目前为止票房最高的一部女性题材作品，也是令韩国电影界对女性题材电影刮目相看的作品。

而另外一部《韩公主》虽然是独立电影，但也创下了当时独立电影故事片的最高票房纪录。无论是商业电影还是独立电影，都在这一年证明了，女性题材电影不是完全没有市场的。

持续地探索固然是引发质变的最大内因，但外因也同样不可忽视。在2016年至2018年接连发生的事件，更进一步加速了女性影人发声，拍摄更多女性题材作品的步伐。

受家长制和男尊女卑思想深根蒂固的影响，韩国女性一直以来在社会中的地位都比男性低，需承受来自家庭，婚姻，职场等各方面的压力比男性大得多。在世界经济论坛2015年发布了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韩国的男女平等状况在全球145个国家和地区中仅排第115名，比印度还低。

到了2022年，韩国虽排在第99位（共156个国家和地区），排名有所提升，但经济活动参与率、收入差距、高层管理者男女比例5个详细指标则排在第112位。其中在高层管理者男女比例差距方面，韩国排名第125位，男女收入差距排名第120位，在调查对象中处于最下游。（出处：《韩民族日报》）

光看薪酬差异就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这种差异，以2013年韩国《经济活动人口调查》的数据，同样是正式员工，男性的月均薪酬为305.4万韩元（约1.7万人民币），而女性薪酬只有200.5万韩元（约1.1万人民币），足足差了6000人民币。

然而随着社会的进步，文化领域对于女性主义的传播，以及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韩国女性在不懈努力下争取更多属于自己的权益和机会，但这样的变化令男性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也因此令两性冲突越发激烈。

2016年5月17日，一名23岁的女性在首尔江南地铁站附近的建筑物内被陌生男子连捅数刀死亡。被害女性与凶手毫无瓜葛，凶手的作案动机只是为了发泄“平日受女性歧视”的怨恨。案件在韩国引起轩然大波，更进一步激化了韩国社会的两性矛盾，不少韩国女性走上街头游行，发出自己的声音。

虽然不能说有直接的关系，但就在这一年，女性执导或主演的电影比重达到有史以来最高，第一主演为女性的电影也在这一年占比达到最高。

相比起挖尽片单才想出一两部，这一年引发热议的女性题材作品一次就能列出十部：《小姐》《Mising：消失的女人》《没有秘密》《告别单身》《等着你》《季春奶奶》《鬼乡》《酒神小姐》《恋爱谈》《我们的世界》……

其中《小姐》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在英国电影学院奖拿下最佳外语片，创造了韩国电影的历史；而这十部作品，囊括了悬疑，喜剧，爱情，历史等多个类型，主角年龄层跨度涵盖儿童到老人。题材涉及同性，移民，政治，未婚生子，复仇，亲情，慰安妇受害者，老年生活，童年烦恼等百花齐放。

随着2017年Me Too运动在好莱坞发起，2018年也蔓延至韩国电影界。前富川国际奇幻电影节执行委员长金英彬被揭发性骚扰以及性猥亵女职员，著名演员吴达洙和曹在显被控性骚扰，导演金基德被控性骚扰和暴力行为，曾出演多名配角的演员赵珉基实锤性骚扰女学生后选择自杀。Me Too运动在韩国越演越烈的同时，也为韩国电影界带去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电影界设立了韩国电影性平等中心，对性骚扰、性暴力预防教育、咨询及调查、受害者支援、性平等环境的研究及政策进行提案，并推进实际性调查；不少电影剧组都在开拍前集体进行防止性骚扰和性侵害的教育。

而更突出的表现在于，因为接二连三的事件，令很多韩国女性决定执笔，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并且对故事内容进行越来越有深度的思考。

在男性手握最大话语权的韩国电影圈，女性电影人和以女性为叙事中心的作品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2017年的《我能说》《白小姐》《恶女》《独自在夜晚的海边》，2018年的《魔女》《小森林》《蜂鸟》《门锁》《小公女》，2019年的《82年生的金智英》《女警》《致允熙》《未成年》《鲶鱼美琪》，2020年《逃走的女人》《Call》《69岁》《正直的候选人》《三振集团英语托业班》《DIVA》，2021年《独自生活的人们》《孩子》《光与铁》，2022年《特送》《致敬》《极限》《20世纪少女》《坐推土机的少女》《下一个素熙》等作品不断涌现。

不过，虽然女性题材电影的数量肉眼可见地上升，女性影人们可以选择的角色虽有变多，但在薪酬差异的问题上依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在《82年生的金智英》和《女警》上映时，因为性别矛盾的持续激化，两部电影均受到了恶意刷低分和对主演演员以及电影的恶意攻击。行业内有向好的迹象，但整个大环境仍然严峻。

“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大众文化中的女性形象，以及女性故事这三者应当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更加具有主观能动性，也更加独立，敢于发声，所以大众文化中的女性形象以及女性故事也应该更加多样化。还有男性艺术创作者愿意倾听女性的故事，并为之思考。他们也会创造出强大的女性故事作品的。” ——《82年生的金智英》金度英导演

从无声到有声的路，

尽管艰辛，也总算有了微小的改变。

虽然面对着难以逾越的高墙，

但女性还是在前进的道路一步步迈进。

希望有一天，这样的路会变成历史。

借此文祝每一位在各自岗位上努力的你我她，

三八国际妇女节快乐！

文 / 秒汉种子  排版 / 优琪 

你们的 “点赞”、“在看” 、“评论”、“分享”

就是小画（mai）前（zhou）进（bian）的动力^^

*图片部分来自网络，版权归拥有者所有

*禁止二改二传截取部分，谢绝任何形式转载，请勿摘抄复制

画外音VoiceOver

微博画外音voice_over_

微信号voice_over_

B站畫外音voice_over_

投稿[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