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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好运

昨天写了关于立锥之地的文章，有当地读者发来信息证实公园长椅上的铁栏杆已经取消，很多天桥下也已经见到了街友在休息，听到这样的消息很欣慰，但是我不会说感谢，因为这是那些地方该纠正的错误。

昨天的留言区有多位读者留言提肯德基和麦当劳容留无家可归的人可以24小时待在里面，这个我是亲自证实过的，那是几年前了，然后今年的4月份，我因为跟拍无家可归者的生活，忽然又想到了肯德基和麦当劳是否还有这个传统，就又去考察了一下。

口罩事件之后，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几乎没有了，根据朋友提供的线索，他曾在长安路上中贸广场南侧的肯德基，见过早上六点半一开门就进去坐着衣着陈旧的人，他中午去，那人还在，下班去，依然在，因此可以确定属于无家可归者。

我那天早上穿着磨烂了的裤子，领口、袖口已经起毛的衣服，拿了一个卖菜大妈才用的无纺布袋子，里面装了两本书，加上我已经差不多一周没有刮胡子，我估计自己的形象应该是符合标准了。

我五点半就到了那个肯德基门口，一直等到六点半才开门，开门的服务员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她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新流浪汉，所以才看我一眼，但她没有说什么，我就径直走进去坐在最中间最大的那张能容下八个人的长条桌子前，我看她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终于过来跟我说：您是点餐还是休息？我说我就是休息一下，她指着角落里的桌子说：您可以坐那边。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抱歉了一声，赶紧挪过去。

大概十几分钟内，又有两个跟我差不多的人出现，比我更脏，衣服更烂，他们也坐在我旁边，其中一个人身上已经有一点比较难闻的汗味儿，这对有洁癖的我来说是很遭罪的，我实在不想挨着他做坐，起身去点赞，想着我只要点了吃的，我就有理由不挨着他坐了，没想到的是，那个服务员说：你别急嘛，一会儿就有客人。我没明白她的意思，我说，是现在没吃的吗？她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现在就要吃？这么饿？我心想，这不废话吗？不饿谁点餐？但我确实不饿，我只是不想挨着那个人坐，于是我说，我饿得很，赶紧给我点。

食物很快端过来了，我端起来走到靠近马路的窗子坐下，心不在焉地吃着喝着，然后看到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我就坐在那里观察着都市男女，看着他们满脸疲惫又匆匆忙忙地吃着早餐，也有人就地摊开笔记本开始工作，当然还有自拍的，我看那架势，我估计她得在这里待几个小时，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这自拍的女人，那用笔记本工作的男人，还有坐在肯德基里跟别人聊微信的男男女女，其实大家都非常孤单，所以才凑在这里打发时间，虽然彼此间并不认识，但是身边有嘈嘈杂杂的人声，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可怜。

这就是都市人生吧？一面是灯红酒绿，一面是寂寞深深，一面是霓虹闪烁，一面是冷暖人生。

我正在感慨人生，忽然看见那两个街友起身了，我看到他们开始打扫客人吃剩下的东西，他们把空包装扔到垃圾桶里，有的客人剩下的完整的食物他们就拿起来放到自己的桌子上，其中一个人也拿了客人剩下的半罐饮料，他们并不动那个塑料托盘，只是清理托盘里那张纸上的食余垃圾，我想他们不动盘子，可能是店家对他们有要求。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服务员说的“一会儿就有客人”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是让我学他们收拾卫生，然后捡客人剩下的食物吃，这样可以省钱，那一刻心里暖暖的。

我的考察到此为止，随后就回去睡觉了，经过三年的口罩事件，肯德基依然保持了它对最贫穷的社会阶层的包容和帮助（估计麦当劳也如此），我觉得就凭这一点，它们值得也应该做成百年企业。

分割线以下为我两年前写的关于我认识的街友的遭遇的旧文，看过的老读友可以忽略。

我不吃肯德基，但是我爱肯德基，这样说会不会被爱跪者们围剿？不过我也不在乎。

看到人民网的报道，说一女子带孩子在肯德基住了两个月，没有被驱赶，上网搜了一下，这是2013年8月的旧闻了，但此事又勾起了我对肯德基以及洋快餐的一些回忆和想法。

我不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但只是对他们的食物不感兴趣，对这两家企业没有多少了解，因此也谈不上好恶，直到最近几年，爱跪主义情绪高涨，吃洋快餐成为卖国行为，才让我开始关注这两家企业。后来还看到一个视频，几个健硕时髦、体型上下一般粗的大妈带着墨镜指责正在肯德基用餐的年轻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批评他们的卖国行为，我不由被大妈们毫不律己，专门律人的精神感动了----感情这些丑得惊人的大妈从来没用过安卓系统或者苹果手机？

且不说这些洋快餐为国内的就业做出了贡献，也由此带动了养殖业、食品包装业、印刷业、广告业等相关行业，而且，就在前几年，麦当劳也已经基本成为中资企业（2017年8月麦当劳改制——中信股份、中信资本以及凯雷投资集团占股80%，麦当劳只有20%股份，更名为“金拱门中国管理有限公司”），因此，吃肯德基、麦当劳实际上已经成为支持民族企业、极其爱国的高尚行为，反之，抵制肯德基、麦当劳的，无一例外都是汉奸卖国贼。

（同样的道理，耐克、阿迪、H&M等洋品牌在国内的代理商、专卖店、生产厂家也都是中国人在运营，你抵制来抵制去只是砸了自己同胞的饭碗而已，你说你是不是吃屎的傻逼？）

今天只说说我和洋快餐之间的一些故事。

我上班的纬二街什字北面华旗国际旁边有个麦当劳，反正我从不去吃，有一天听同事说，有个老奶奶已经在那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他经常去吃麦当劳），我不由好奇起来，用陕西话说就是，我是那种爱“日闲（han）杆”的人，专门爱瞎操闲心、爱管闲事儿，我就去看，果然有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旁边是她的一些行李，没人撵她，顾客也没人留意她，我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住在快餐店里，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她的，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伤心的话题，而我能给她的帮助最多也就是百十块钱，起不到实质作用，我终于坐在那里没吭声，走的时候我点了一份餐，吩咐店员说等我出去了再麻烦她给那个奶奶送过去，自己顺手拿起那个菠萝派走出了店门，出了店门我咬了一口那个派，还是十几年前那么甜，但这次我没有嫌弃，把它吃完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猫哥跟我说麦当劳、肯德基过了晚上十二点，会有无家可归者去睡觉，他们会在天亮前起身离开那里，偶尔也会帮助店里打扫卫生，吃客人剩下的食物，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了解下，虽然在这之前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但还真的没有亲身体验过，那时我已经开始写公号，零点睡觉已经是常态，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我先后走了西门里沃尔玛附近的肯德基、西关正街开元商厦对面的肯德基、交大一附院对面的麦当劳等五、六个快餐店，证实猫哥所言属实，这几个店基本都有街友的身影，他们有的衣着很差，有的还比较体面，最让我吃惊的是我居然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以前我上班的时候下了纬一街地铁会钻进西八里村吃豆脑，再从北门出来，经常会看到一个中年人在健康西路的墙根用捡来的柴给自己煮饭，好几次我尝试跟他搭话他都带搭不理，从他不耐烦的口气和有限的几句话里，我推断出他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他的生活遇到了什么变故，有一次我买了一包吃的放在他身后，他听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声回头看了一眼冷冷的说：我能养活自己，你拿走吧，谢谢你。

那一刻忽然很难过，蹬上自行车就走了，最终也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那包食物，但从此后再遇到他，感觉他明显不再那么排斥我。

（我曾偷偷拍过一张他的背影，但是翻遍手机也没找到，估计换手机的时候搞丢了）

我在交大一附院对面的麦当劳里，遇到了这个人，比几个月前看起来干净了不少，很显然他也认出了我，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果跟他打招呼，会不会伤害到他的自尊？（我曾给他买过吃的）不打招呼他又在看着我，犹豫间他居然冲我笑了，说，来了啊，坐吧，我请你吃个啥……看着他一副在自己家里招呼客人的热情劲儿，就这么懵懵地坐了下来，看他走向点餐台，我赶紧跑过去拉住他，说我来我来，他说别客气，我欠你一顿，脸上的笑容温暖灿烂，像多年未见的邻家大哥，那一刻喉头滚动，我压抑着情绪说，我不饿，给我点个喝的好了，然后回到座位等他。

他端了一盘子食物，我心里计算着那盘子食物值多少钱，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他有捡废品，消费得起，我拿起了一个十几年没吃过的带肉的面包，就着饮料，吃得干干净净，吃饭的时候多少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他是商洛人，一直在外务工，老人有病后他把老人接到西安看病，花光他的积蓄后老人还是没能留住，他在西安给老人看病的时候，家里的亲人把他的房产卖了（征得了他的同意），但只给了他很少的一部份，而他卖房子就是想给老人看病，但亲人们说买方付款慢，终于在这些钱付清之前，老人咽气了，他回老家讨要自己的钱和说法，无果，而且兄弟之间反目，他因为常年打工在外，在老家没有人帮他，最终大哥看他恓惶，背着嫂子给了他几千块钱，他说自己去墓园哭了老母亲一场接着大病一场，再加上迟迟找不到工作，最终就这样生活了。

因为母亲住院的时候就在对面的交大一附院，所以他对这家麦当劳熟悉，听很多陪床的人说，这里可以24小时待着，就不用去宾馆开房了，所以他也就跟了过来，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住很久。

我想起来有一次带爸爸看病，化验结果要到下午才能出来，我要在对面的酒店公寓里开一间房让他休息，老爷子嫌花钱，坚决不许，说就几个小时，咱找个吃饭的地方坐一会儿就熬过来了，我说，中午是饭口，哪个店能让你吃完还坐着？对面有小六汤包、顺风肥牛、大厨小馆、花腰牛排、鲜上鲜文鱼、粤珍轩……谁能让你吃完再坐两三个小时？

我带老爹去小六汤包喝了两碗稀饭，吃了两笼包子，在我们刚吃完一笼包子的时候店员就把我们桌子上的空笼箅子赶紧收走了，看着正在排队就餐的顾客，我跟老爸说，吃完咱去麦当劳吧，我想喝那里的饮料，我们到了后坐下，要了两杯饮料，就这样一直坐到化验报告出来，期间没人来收我们的空杯子，也没人用嫌弃的眼神儿看我们父子。

我问他：那你接下来咋办？他说他恢复得差不多了，最近在给一家废品站交纸壳子，再好一些就去找工作，不然母亲的骨灰到期了交不上钱就会被当做无主骨灰抛弃，我很想问问他有没有老婆孩子，但最终还是没问，我只知道他曾经也是孩子，也是父母的宝贝。

我想给他转点儿钱，至少把饭钱转给他，但我没现金，就问他没有手机，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连饭都吃不到嘴里的人，怎么可能交得起电话费？没想到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的老人机说，有，我得看时间，这是我妈的手机，我的早都卖了，你不用给我转钱，你能跟我这个要饭的吃饭我就很高兴了……我又难过起来，说，明天我给你带点儿我的户外用品，这马上天凉了，你用得着，他说不用了，我真的能养活自己。

第二天我去找他的时候，没见到，后来我陆陆续续又去了几次，还是没找到他，问店员，也说很久没见他了，这篇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下笔去那家麦当劳找他，当然还是没找到，只拍了这张麦当劳的照片回来。

也许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到他了，就祝我们都安好吧。

我记不得是哪个作家曾这样描写自己的国家：在我成年之后，这里能让我流泪的只有催泪瓦斯。

我希望能让我流泪的还有很多，但不要是痛心、痛苦和心疼，我更愿意留下幸福的泪水、感动的泪水，但愿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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